“宋伯!”
农妇看到来人,大步跨到了老人身后,指着前头道,“您……您看那儿啊!”
老人姓宋,是这村里年纪最大的,大家都叫他宋伯。
这宋伯走路颤颤巍巍的,似乎走得很吃力,停下时,他一只手在半空摸索了两下:“唉,看什么呀,老李家的,我大老远就听见你和老杨家的吵起来了,怎么吵着吵着都叫唤起来了?”
“我!”说到这个,那农妇一下子又急了,“宋伯,话可不兴乱说,不是我和杨大姐吵,是杨大姐追着我吵!”
杨氏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水桶往地上一丢:“怎么了?你骂我儿子我还不能说了?”
“谁骂你儿子了!我只是说了今天日子不对,怕碰上什么脏东西不吉利——”
李家妇人话还没说完,被杨氏一口打断:“什么不吉利!你说谁不吉利啊!”
吵嚷声响得足以掀掉全村的屋顶。
虽然这村里一共也没几个屋顶,桃挚转着脑袋有限地环视了一圈,心想。
她侧回头,维持着刚刚的姿势:“那老伯似乎眼神不太好。”
桃无舟晲着她的爪子,缓缓把手背到身后:“嗯,看得见但看不清。”
老人劝不住架,那边越吵越凶,许是村子太过空荡,甚至能听到吵架的回声。
叔侄俩默契地沉默了会儿。
桃挚没忍住:“所以她们在吵什么?”
桃无舟:“……”
他也答不上来,只觉得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立马调头离开这鬼地方。
奈何一句“我先走了”还没说完,衣摆就被人拽住了。
“三师叔,你舍得我一个人在这儿风里躺雨里打的吗?”桃挚扬起脖子。
“今天不会下雨。”
“……”
“而且我舍得。”
桃无舟扯了扯衣角:“松手。”
桃挚很自觉地把手捏得更紧了些。
“……”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细弱的长音穿透阴沉沉的天。
“起——”
桃挚一愣,紧接着,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从桃挚的棺师祠再下去,是一条泥巴道,呼声沉沉响起的同时,小道的尽头出现了四个人。
小道被茂盛的杂草围住,那些人原本是蹲着的,桃挚方才“环视”时根本没看见他们。
如今人站了起来,才发现他们四人各拽一角,手里是一张茅草扎出的席子。
随后,接连有两个妇人走到茅草席的右侧。
这个距离只隐约能看见人影,但桃挚甚至不用看清,在那几人向他们这处走来时,立刻皱着眉头喊了声:“三师叔!”
随之而来,天旋地转。
桃挚脖子一紧,被人拎着后领从地上提了起来。
“呕……”她被勒得差点要吐出来,却难得没和桃无舟拌嘴,由着他踢开自家挡路的门,提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前些天刚下过雨,地上湿滑,队伍里的人却吭哧吭哧直往前,踩进泥水里也不见停。
几人只顾埋头,转眼间就到了他们面前。
一路无声的队伍,却在瞟见废宅前两个生面孔时,纷纷变了脸色。
可即便如此,仍旧没有人停下。
桃挚和他们对了个眼,随即目光后移,慢慢落到了席上。
不出所料,上面有个人。
约莫耄耋之年的老妪,闭眼安静地躺在席上。
头发齐整地束起,脸上均匀地铺了一层脂粉,皱纹填平,面色红润,除开那深深凹陷的两颊,全然不似一个老妪的面容。
甚至,完美得不似真人。
“果然,”桃挚道,“是送葬的队伍。”
桃无舟点头。
此时不能停下,不能回头。
这是规矩。
比起旁人,一个身形单薄的书生压在队尾,目视前方,面容认真,由始至终没往他们这里看过。
桃挚瞄到他袖口处沾了撮白色,才注意他手指在无意识地狠抠袖子,与面上强作镇定不同,分明极为紧张,根本没发现自己衣服脏了。
目送队伍离开,桃挚半天没动弹。
白妆是上得极好。
可惜,有一处不对。
身旁响起桃无舟没有波澜的声音:“怎么,莫不是太久没出来做生意,害怕了?”
听到这不咸不淡的嘲弄,桃挚呛了声:“三师叔,你可以先把我放下来吗?”
桃无舟这才侧目,对上了自己手下正吊着脖子回头看来的怨念眼神。
他面色微变,手上的劲松了点:“所以呢,你在看什么?”
桃挚脚着了地,才又看过去:“踝骨断了,没有接上。”
方才碰上队伍,吵架的两个妇人都让开了路,后来队伍走过,照规矩天亮前不相干的人不能在外逗留,便一个都不见了。
总算清静了。
桃无舟顿觉视野都开阔了,顺着她的目光:“不摸不碰,你倒看出来了。”
“形状不对。”桃挚注意力全在那条送葬的队伍上,“补形不止是面上妆容和身上衣着,还原完整的发肤皮骨也是其一。”
不然可能会碰上不必要的麻烦。
“他还原不了。”桃无舟收回视线。
桃挚回头:“还原不了?”
桃无舟:“他没学过。”
对上桃挚惊讶的眼神,他淡淡补了一句:“棺师籍上没有这号人。”
桃挚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也就是说——他不是棺师。
但怎么可能呢?
棺师填补残缺,纳棺,再到送渡亡魂,桩桩件件可都是跟死人打交道的。
这年头还有普通百姓敢揽棺师的活儿?
“不愧是三师叔!”桃挚思忖着,突然一个抱拳,“棺师之中人人都称,天底下没有桃家无舟不通晓的。没想到您连这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