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口的碗静静地躺在四方桌的中央。
空落落的屋子里悄寂无声。
杨九楠呆呆地抬起头,半透明的人影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眼角细细的纹路往下弯着,笑吟吟地将那把糖堆到了他的面前。
对上她眼神中孩童一般的光芒,他揉了下发红的鼻子,挤出一个笑:“阿婆,这个糖是买给你吃的,我吃不了。”
老人却像是没听懂,看看自己手里的糖,又笑眯眯地往前递了递。
杨九楠本不想接,却抵不住老人的坚持。
“那我拿一个。”
他这么说着,从她的手心里捡了一块。
可那裹着白纸的糖到了他手中片刻,便化作尘烟,绕出一道白痕,在指尖消失不见。
杨九楠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指间,苦笑一声。
没什么好意外的。
因为死人的东西,活人向来是接不住的。
这是他们这里的习俗。
村里的人都穷,送人走的时候,总会在人身上塞几块平时不舍得买的糖,希望人走之后下一世能有点盼头,别那么苦了。
所以昨日为老妪送葬,宋伯便提议让村里人合力凑钱买了一块,再敲碎了拿白纸包起来给他的。
这些糖块——就是他昨天送面前这道亡魂离开时,亲手放进棺中的。
老人似乎并没看到糖消失的样子,高兴地把剩下的糖全留在了桌子上。
动作间,竟有几分痴傻。
杨九楠些许无奈,把散开的糖拢到一起,像哄小孩般:“阿婆,你不是爱吃这些糖吗,我们先把它们收起来好不好?”
老妪像没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从凳子上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门边的角落里走去。
杨九楠目光落在透明人影的脚踝处,神色突然又黯然几分。
“都是因为我没法帮您填补好残缺,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妪没听到他的话,也觉不到疼,只是走得格外慢,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怀里抱着个贴了封的白色瓷瓶,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
她献宝似的把东西放到杨九楠面前:“看。”
自从昨天杨九楠发现老妪的亡魂跟着自己回来,而且还有些神志不清后,到今天他已经习惯了和她寻不到头尾的相处方式。
他没有细看,拖了点尾音:“阿婆,不能随便捡别人的东西,你在哪里捡的?等会儿我陪你把东西放回……去。”
杨九楠瞄到那白色的瓶子,静默须臾,忽地站了起来。
等一等!
死人的东西,活人接不住。
活人的东西,死人当然也接不住才是。
……
“那又如何?”
桃无舟本来要走了,听到身旁人的嘟囔,转过身语调稍许冷了点,“棺师接下了生意,亡魂便等同于与棺师签了生死约,直到他们被完完整整送渡前,都只能跟着他们的棺师走。”
桃挚语气激动了点:“可他不是棺师啊!”
桃无舟:“你也说了,他不是棺师,你紧张什么?亡魂不是冤大头,等那老妪发现了不对劲,自然会自己离开。”
桃挚深吸一口气,把它的宝贝牌匾靠着门框放了下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没发现那位客行为上有些障碍吗?她可能根本就分不清这些,而且不止这,我觉得那小子他可能可以——”
“可以什么?”桃无舟打断道。
桃挚对上身旁睨来的一眼,一口气卡在了喉咙口。
“我提醒你,首先,你没有接那桩生意,那老妪还不是你的客;第二,没什么可以,那个书生就是可以上天,也不关你的事。”
“……”
桃挚确信她再继续和桃无舟说下去,一定有一个人会被憋死。
当然这个人不可能是桃无舟,只能是她。
“行,我不和您说了。”桃挚连点几下头,背身就走。
大概是担心她还会整什么幺蛾子,桃无舟对着她的背影问了一句:“你现在打算干嘛?”
那背影默了默:“我想上天。”
“……”
桃挚一脚踏进正堂。
一般棺师祠的正堂就是祭堂,要说三百年后这座宅子唯一不算破得太过分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个祭堂了。
扑面的幽深袭来,香案上很久没有收拾,但正中立着的祖师牌位却始终在那个位置,像是被人刻意摆放过。桃挚平视上面的刻字,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她第一次进自己的棺师祠,那次碰上师父有事,便是桃无舟把她领进来的,那会儿他就像现在这样臭着脸,一句一句教她:“抬头,行礼。”
那时她还要仰头去看祖师的排位。
三师叔这人一直这样。
凶归凶,但她好像从来也没怕过他。
想起刚刚自己说话的态度,桃挚哪儿哪儿都不太舒服。她缓了缓自己那口气,心里默念算了算了,没多久,又没话找话道:“三师叔,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锁灵瓶?”
没听见回答,桃挚装模作样地找了找,加苦肉计并用:“就是昨天那个白色的,你把我丢在这里一下午之后我才封好的。”
她边说边回过头——
空无人烟的大门口,只剩尘土很给面子地扬了扬。
“……”
不太舒服个大头鬼啦!!!
“你这样我真的会生气哦!”桃挚冲着早没了人影的门外大喊一声,随后压低身板趴到地上,“谁找不到东西了!要不是为了和你搭话——”
天,真没了。
狭窄的视野中,挂着蛛网的角落空空如也,无论桃挚的脑袋转向哪个角度,都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不可能啊。
从昨天到今天,不就只有三师叔进来过……桃挚不信邪地又往里探了探,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紧接着,熟悉的惊叫声穿破天际。
糟了!
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