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楼后院,施意坐在梳妆镜前,用笔蘸着石黛粉,慢慢画着眉。
铜镜中,她朱唇粉面,眉毛一画上,更添了几分姿色,只是铜镜另一角的身影,显得与此时此景有些格格不入。
施意瞥了一眼站在窗棂边的人,无奈道:“是你一定要帮那位可儿姑娘,也是你答应了王爷,取回卖身契后就要唱曲,怎么,你愁眉苦脸的,是想要反悔?”
方映渔回身,神情惘然:“倒也不是反悔,我只是突然想到,若我跟你一样,做一个歌女,会是什么样。”
施意放下笔,惊恐地捂着胸口说道:“你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当,做歌女?”
方映渔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施意松了口气,又立刻否定了她:“倘若有别的活路,还是不要做歌女为好。别看我如今风风光光,在皇城有了名号,受到富商权贵追捧,但歌女这身份上不了台面,也始终低人一等。”
方映渔道:“我还没听你说起过你的身世。”
施意与她并肩站在窗棂前,看着小院内长得茂盛的杂草,说道:“我原本是江南人士,因洪水天灾,流离失所,成为难民,随着爹娘来皇城投奔亲戚。那时我不过几岁,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身体虚弱,我爹娘也在皇城的路上染上重病。到亲戚家后,亲戚一开始对我们还算不错,但我爹娘染病在身,无法劳作,还需花钱买药,日复一日,亲戚实在是养不起我们,便将我们赶了出去。为了活下去,我便跟着爹娘上街乞讨……”
施意幽幽长叹道,“我爹娘很护着我,有吃的一定会留给我,他们宁愿自己挨饿受冻,宁愿省下买药的银子,也要让我有吃的有穿的。后来,我爹娘病越来越重,没办法出去乞讨,我就一个人去,为了多讨要些银子,我学会了说好听的话,银子要到了,也遭到了不少谩骂,还差一点被人贩子拐走。那段日子虽然辛苦,但爹娘还在,我就很开心。”
方映渔感概道:“父母在,家便在。父母不在,飘若浮萍。”
“是啊。”兴许是这段过往太伤感,施意眼里闪着泪光,“可惜,好景不长,那一年寒冬,我爹娘没能熬住,几乎是一起走的。只留我一人在世……我每日麻木地去街边乞讨,讨到银子去买吃食,吃饱了就席地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遇到了如意楼的老板,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那时,你多大?”
“快十岁了吧……”施意道,“一开始,我在如意楼后厨,跟着厨子学做菜,菜没做好,倒是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老板见我乖巧伶俐,又让我做跑堂,后来,因为我嘴甜,被一位宾客夸嗓子好,他又让我去学唱曲。我唱曲没有天赋,初次在如意楼开唱时,唱的不好,还被骂了。我自己挺不服气,勤学苦练功课,终于能唱出让人拍手称赞的曲子。只是那之后,我就遇到了新的麻烦。”
皇城达官贵人数不胜数,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子们,仗着家世显赫,变着法子欺压百姓。
施意自上台唱曲,被无数不怀好意的男子轻薄过,好在有如意楼的老板撑腰,她才能平安无事。但倘若遇到这些仗势欺人的世子,她除了曲意逢迎,别无他法。
施意道:“那时我想出了一个法子,如果只是被摸几下,我就当吃点小亏,找他们要银子补偿。如果他们想要带我出去,我就让他们娶我。那些男子,嘴上甜言蜜语,又是发毒誓又是找人作证,姑奶奶我偏偏不吃这一套。除非找媒婆来提亲,其他一切免谈。这法子几乎吓退了所有人,但还是有人照做了。”
“一个上京赶考的穷书生,弱冠之年,拿着家里给的全部盘缠,找了媒婆来提亲,结果还没到楼里,就被调戏过我的世子们联手打了。他和媒婆都被打了个半死不活,也就没敢再来招惹我。”
“后来你再也没见过他?”
“见了,是我去找的他。他没了银子,跟乞丐挤在一个屋檐下,狼狈不堪,提笔的手被打折了,也没办法参加科举了。”施意突然笑了一下,“我去看他时,他羞愧不已,捂着脸不敢看我。我很自责,若不是我,他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我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去找大夫,再找个好的住处休养身体,但我的话莫名就激怒了他,他扇了我一巴掌,说我虚情假意,看不起他还戏弄他,他又哭又闹,疯了一样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骂我……”
“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施意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有段时日,我唱曲唱乏了,也疲于应付那些居心不良的男子,刚好自己存了点银子,以后省吃俭用,不怕饿着,就不想做歌女了。老板让我休息了月余,然后给我带来了一个进宫为皇上唱曲的机会。”
“那次进宫,我得了皇上的赏赐,在皇城中传开后,我的名号便被众人所知晓。那些眼比天高的世子们,也终于不敢对我出言不逊。”施意道,“可事实上,不管我名号再响亮,终究还是歌女,歌女身份低微,宛如娼妓,都是下等之人。映渔,你也算是权贵子女,你大哥还是当朝将军,这唱曲,你可用来怡情,千万别自贬低身份,做歌女。”
施意好意劝谏,方映渔只能点头,只是看着她,眼神带了些怜悯。
施意揪住她的嘴角,揉出一个微笑的弧形,说道:“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我这样的日子,已经算不错了。你帮的那位可儿姑娘,丫鬟出身,还未出嫁,便不是完璧之身,今后不管做什么,都会招来闲言碎语,她……命才苦。”
方映渔也道:“我既然帮了他,就不会眼睁睁看她受苦。等她想好今后要做什么,我会尽我所能帮到底。”
“我果然没看错人。”施意亲昵地搭上她的肩膀,“当初你拿着写好的词来找我,如意楼的伙计不知你身份,以为你来找茬,对你恶语相向,你还记得你的态度如何?”
不过几月前的事,方映渔当然记得。
当时伙计也是在兢兢业业保护着施意,她觉得没必要计较,就安静地听伙计骂完后,问了一句,现在可以让我见她了吗?
其实施意一直在阁楼看着这一幕,遥遥听见这句话后,不禁笑出了声。
施意笑盈盈道:“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有意思的姑娘,当时我就想,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映渔,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曲子,不仅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