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双……眼睛。
嘉靖帝有一双极为浅淡的瞳孔,似林中虎,也像天上鹰,无人敢抬头直视,唯有她长于这双眼下。
宁佑再也忍不住‘噗通’伏跪在地,语不成调,泣不成声,“爷爷,爷爷,朱承佑……”
嘉靖帝咳嗽了两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灰白的鬓角,“朕老了。”
“你过来,咳咳,过来让朕瞧瞧。”
宁佑擦干眼泪,哽咽着膝行到他的眼前。
嘉靖帝垂头细细望着这个孩子,她模样几乎和小时候没有变化,脸型像她父王,五官应当是随了她的母妃,唯有这双眼睛的颜色像极了他。
但又和他不同,这双眼里更多的是仁慈。
他教她吃饭,走路,握笔,读书,看着她慢慢长大,不是没有想过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但每当看到她执笔立成,看到她文若春华,看到她汇聚了大明所有的灵气,没有一个亲手养大这样孩子的人会甘心,怎么能让她一辈子只当个碌碌无为,千百年后无名无姓的公主!
这天下男儿,皆不及她,皆不配她,唯有这至高的位置,才够和她相伴一生。
“咳咳咳,大了,黑了,也瘦了,你自己想吃什么就去让御膳房做,这不用朕给你吩咐吧。”
七年时光仿佛眨眼而过,宁佑顿时向前伏跪在帝王的膝上,哭的全身颤抖。
直到宁佑逐渐平息,她慢慢直起背,摸摸自己的脸,哑声道:“会胖的。”
嘉靖点了点头。
见他要起身,宁佑急忙伸手扶起他,这才发觉,在她眼里曾经高山不可逾越的身影,如今她也到了他的肩头。
嘉靖帝登上高位,“倒是比以前高了,怎么不及谢家那个女儿,你爹可要比她爹高的多,坐。”
宁佑也不在意逾矩,坐到他身旁,两人一下沉默了,明德太子是他俩越不过去的鸿沟。
数声咳嗽从身旁传来,宁佑终是心涩打破沉寂开口道:“朱承佑还能再长长的。”
嘉靖帝终于笑了一下,拍拍她的手,“十七了,该及冠了,那日想必朕是看不到了,咳咳咳。”
宁佑顿时抓紧了他的手。
“三花聚顶本是幻,脚踏祥云亦非真,这一天离朕不远了,朕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朱承佑,你不行。”
宁佑一阵沉默,艰难道:“为什么?”
“你心太软了,动了他们的利和益,即使你这样的身份,他们也会像苍蝇一样盯着你的血肉。你若真想做,最起码要等你彻底坐稳了皇位。”
坐稳皇位,不是简单的坐到龙椅上这么简单,而是要等到文臣有一半自己的心腹,武将全部听从自己的号令,“太久了,爷爷,倭寇等不了,国库也等不了。”
嘉靖帝想要抗击倭寇的钱取自商人取自百姓,可保朱家江山最起码在宁佑这一代犹且稳固。
而宁佑见过百姓之苦,苦不堪言,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让百姓承担,那么就只能将这刀砍向世家贵族甚至宗室皇亲,若能成功,可为大明再续两代人。
但这代价已经连同明德太子在内死了一代人了。
嘉靖帝看着前方沉默,突然捂住胸口疾咳数声。
宁佑连忙给他轻抚胸口,“先不说这些了,爷爷,我在外七年有不少经历,其中也有许多趣事,还不知道如今御膳房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
直到深夜,嘉靖帝才意犹未尽的看了看天色,冲她摆摆手,“东宫李满德已经打扫出来了,天晚了,你明日再去看看哪里不合心,今夜先住朕的偏殿吧。”
“小时候我也不常去偏殿,爷爷这龙床,大了我就睡不得了吗?”宁佑扔下白玉棋子,往后随意的陷进软绵绵的毯子中,连起来行个礼都没有。
嘉靖帝咳了一声,笑骂一句,“早晚是你的,现在还要跟朕抢。”
他敲了下仙人铜磬,震耳的嗡响回荡在大殿之中。
各司其职的宫人们当即鱼贯而入,看见前面红衣蟒袍的领头人,宁佑顿时眼皮一跳,站了起来。
司礼监每人皆有几日在御前当值,但冯宝川比较独特,嘉靖帝不用他服侍,所以她跟冯宝川厮混的那段时间,很少见到他在宫中过夜。
一位面色沉稳的宫女站在她身前手捧铜镜。
冯宝川走到宁佑身后为她整理发冠。
铜镜正好映出黑红两道身影,前面之人消瘦的后背仿佛恰好能严丝合缝的嵌入后面人的胸膛。
宁佑垂下眼眸,避免看这大逆不道的一幕,尤其是嘉靖帝的眼皮子底下,陡然头皮一痛,力度让她微不可见的向后仰了仰,脑中尚未作出反应,腿根已经开始发抖,这是冯宝川每次收拾她之前的惯用力度。
宁佑眼皮直跳,硬着头皮从铜镜中快速瞥了他一眼。
‘别闹!’
身后人却仍旧不依不饶,盯着她浅淡微恼的杏眼,借着嘉靖帝的视线盲区,捏上了她细白的后颈。
‘抬头。’
宁佑闭眼,跋扈至此!
不得不抬头沉进那双暗色的眸中,任由他站在她的身后,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耳周格外敏感的细肉。
酥麻顺着脊背往下流窜,宁佑面上言笑自如的回应着嘉靖帝,但离得足够近就能看出,她衣服的袖摆都在打着哆嗦。
等这要命的发冠摘完,宁佑坐回毯子里,才发现后背凉飕飕的,一片湿意。
她看着冯宝川恭敬弯下去的腰,气的心肝疼,他日我若君临,便是你冯宝川弯腰受刑之日!
嘉靖帝摆摆手,冯宝川和一众宫人退下。
宁佑扶着他往龙床上走,盯着整洁明黄的床垂头思索。
她好像从未在嘉靖帝身边见过宫妃……
“想什么呢?”嘉靖帝看了她一眼。
宁佑蹲下身给他除掉靴子,仰望着如今虚弱却依旧不减帝王威势的人,一时犹豫。
“想说什么说,跟朕还藏着掖着。”嘉靖帝让出外侧,闭眼朝里躺下。
宁佑往上一躺,爷俩并排盖着龙被,她有些犹豫的开口,“爷爷,你知道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