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江厌鸯直言道。
末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老一小走了进来。
江厌鸯定定站着,面无波澜地盯着二人。
“十七姑娘。”老人没有多看,立马躬下身子,行礼道。
一个少年躲在他身后,扯着蓑衣角,微微露出身子查探,炸毛的头发凌乱得似一头鸟窝。
那少年戴着狐狸面具,衣衫褴褛,身形瘦小,经历了一场大难的模样。
那便是赵暮晨!
江厌鸯瞳孔一聚,握紧了拳头。
前世,落难的赵暮晨跟着下属找到了她,以一把特殊匕首,换她为其作两副画像。濒死的下属取走一副画像,另一副则交由她保管,约定几年后自行来取。但经此一别,下属被朝廷抓走,画像流传于世,赵暮晨四处躲避追杀。
另一副画像,则是在最后时刻,被登帝的赵暮晨亲手撕毁。
归根结底,一切苦难的开端,便是由两幅画像引起。
老人一手拦在正四处观察的赵暮晨身前,侧过脸去,亲昵劝阻道:“莫要忘记规矩到处张望,只管躲在我身后便好。”
言罢,他又连忙向江厌鸯赔罪:“老衲知晓十七姑娘不喜被人盯着,只是小儿不明事理,还望姑娘见谅了。”
江厌鸯冷哼一声,瞟了眼怯懦躲避的赵暮晨,转身走去屏风后。两桌被隔绝在屏风之间,唯有透过一处环形破洞才能窥探对面。
“坐。”江厌鸯拂起衣摆坐在窗下桌边。
老人会意,带着赵暮晨坐到了屏风前。
“客套完了,该说正事。”江厌鸯不想多言,府身拾起脚下砚台,倒出墨水,云淡风轻地磨起墨来。
老人听到动静,猜出她动作,便也不拐弯抹角道:“十七姑娘画技绝佳,老衲自是来找姑娘给‘孙儿’作画的。”
他示意身边少年脱下面具对着环洞坐下。
“作画?”江厌鸯挑眉,她早已料到结果,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勾出几笔,“你可知找我作画,要以有价之物交换。”
老人沉默一会儿,严肃盯着赵暮晨良久,才迫使他交出了匕首,“老衲既然前来,便自有东西交换。”
言尽,他便通过破洞,将匕首传了过去。
那是一把短刀,弯似月牙,细纹绕丙,金丝镶鞘。
江厌鸯眼睛一亮,伸出一半的手连着声音都在颤抖,她垂眸尽量掩下眼底翻涌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拿过匕首。
木窗敞开,清风吹来,烛火暗淡闪烁,女子的影子映照在了屏风上。她侧着身子低头沉思,发丝飘逸,高挺的鼻梁暴露出来,绝颜惹得人移不开眼。
“这把匕首,你从何得到?”江厌鸯仔细摸了摸刀柄,暗光下,一个细小的“江”字在刀柄上显得格外注目。
“老衲在市上无意买来的,”老人目光犀利,看向环形洞口,“姑娘可是认识?”
江厌鸯一眼便认出,那是她爹爹终年保存在床头的匕首。战乱时,一场大火烧毁了庭院所有,想不到家中之物竟被江湖份子掠夺买卖!
上一世,她并未留意这匕首,只把它当做有价值的财物。在赵暮晨等人离开后才迟缓想起此物真实身份,压根没来得及问个究竟。
“觉得别致罢了,好奇出处。”江厌鸯若无其事地放下匕首,端正坐姿,拿起毛笔继续垂头画了起来。她深知对面两人来历不凡,枉然暴露身份对己不利,只能慢慢套出话语。
闻言,老人脸上流露出失落之情,疲惫的双眼垂了下去。他不适地动了动身,捂着胸口,猛然喷出一口黑血。
“枫叔!”一旁的赵暮晨赶紧扶住了往后倒去的老人,泪花打湿了鸦睫。
江厌鸯赶忙前去查看。
只见老人躺在少年怀中,口中喷出大量粘稠黑血,浸染了衣衫。他伸出手指,奄奄一息地指向江厌鸯,口中喃喃道:“画…”
江厌鸯旁观者清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这一世,好似变了。他本不该在此临死的,像是受到什么刺激急火攻心,才使得伤势加重。不过也好,他死了,便没有之后的祸事。
“…十七姑娘,”老人奋力说道,拼尽全力伸出手,似是妄想要冷面观望的江厌鸯握住,而她却没有如他愿。
老人眼见如此,便放弃念头,顾不得喷涌而出的黑血,咬牙看向她道,“请你帮我…照顾好‘孙儿’,江家…”
江厌鸯眼底盖上一层淡淡的同情,但只是一瞬便消失无踪。她想叫人来把这麻烦的将死之人弄走,可听到最后二字,心头不由得一颤,中断了这个念头。她颇显随意地从桌底托出药箱,拿出纱布扔给抱着老人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年。
当年金人攻入国境,江家为守城池,近乎全员赴死。唯有她,江家独女,被爹爹悄悄托付给一个江湖侠客带离火海,扬言不能让江家绝后。
烈火滔天,尸横遍野。那场景恍如就在昨日。
此消息并未传出,就连当今帝皇都从不知晓,江家还留下了一个苟且偷生的后人。
当年朝廷内乱,分为两个党派,一为丞相林穹,二为皇后外戚。林穹一手遮天,最终得为胜者,篡位登帝。竟在外敌攻陷时不出手支援江家,让这一家上下老小全亡战场。而后,更是找了个“兵内藏鬼,救援相晚”的借口骗过了天下人。
可那年,江厌鸯眼睁睁看着全家死亡,江湖人士快马加鞭连夜带她入京,一路上,连个兵队的影都没见着。
她又怎会不知,她爹爹骁勇善战,赤胆忠心光耀下。那林穹不过是怕她爹手握重兵,又深得民心,哪一天不测造反。又深知她爹为人,定会义无反顾坚守城池,便借此机会除去了“威胁政权”的江家。
江厌鸯心中生恨,前世做过太多反抗,想重振江家,却终是逃不过那可悲的命运。
赵暮晨一得纱布,便立马擦去老人嘴下的黑血,与其对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江厌鸯跪蹲在两人身边,从箱中翻找出一个不大精美的瓷瓶,倒出一枚丹药,就要给老人喂下,却被他开口阻止:“…没用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