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回头是岸呢？”
和尚望着他的眼睛，眼神深沉，话说出来却是淡淡的，“我此生每一晚都为你念经，可好吗？”
青蛇的动作停下了，他整个人像是忽然僵住了一样，许久才像没听清一样反问，“你说什么？”
和尚却没再重复刚才的话，他只是伸出手，对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妖说，“跟我走吗？”仿佛面前的不是什么杀人嗜血的妖怪，而仅仅是当年那个咬了他一口的小小青蛇，他的手臂上光洁如新，却并没有什么伤痕。
青蛇看着他，明明自己才是勾人心魄的妖，此时却像是被蛊惑一样，他自己都无法想清楚为什么，可他们僵持一会儿，他还是变成一条小小的青蛇缠上了对方的手腕。和尚带他离开时，他恍然在想，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这样待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那人身上有很好闻的草木香，只是这个人是谁，过去太久，他已经不记得了，每每想起来，心里就会没来由的难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
这和尚出身一座当时极有名气的寺庙，是当时的佛教正宗，他自小根骨极佳，颇受住持的喜爱。这次他外出游历，却带着一条青蛇回了寺里，与他同吃同住，每日夜里都会为对方讲经，青蛇一开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后来干脆不折磨自己，只是当做睡前故事来听，也不去深究其中含义。偶尔现出身形，同对方待在一起，竟然奇异的，再未曾有雷劫的困扰。
等到青蛇身上的伤口快要结痂的时候，寺庙里有人告发了他们的关系，佛寺清静地居然进了妖物，事发之后，没有人站在和尚这边。青蛇早就习惯了被辜负，他这次什么都没说，冷眼旁观都做不到，在电闪雷鸣里拨开雨幕走了下山的路。
行至半途，却有人拿了伞来追他，回头去看，只见和尚将他牢牢的遮在伞底，一瞬间，他的心中极静，没有雨声，也不再有雷鸣。
和尚带着他进了寺里一座废弃的佛塔，他们一起在这儿度过了余下的几十年，和尚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直至去世的晚上，都还在给他念着经。他已经很老了，手上有了皱纹，肌肤失去弹性，眉毛变成雪白。人就是这样，生命有限，无比脆弱，百年时光弹指过，他的一生，对于青蛇来说，太过短暂。
青蛇将和尚葬在寺庙后院，只留下他手上的一串佛珠。青蛇没有离开，依旧呆在这座佛塔里，他也开始念经了，这地方像是最后一处安乐所，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人间改朝换代，寺庙里的和尚换了一茬又一茬，渐渐的不再有人记得他，害怕的好奇的厌恶的最后都不在了。其实他知道，无论是人是妖，记忆总是有限，再过几年，他大约就会忘记了，再看见这串佛珠，只会觉得有些疑惑，可是现在，他仍然记得的时候，偶尔，只是偶尔，他会想起某个人，然后无端的，会有些寂寞。
苏霓看着这画，虽未亲至，可是喜怒哀乐欢乐悲喜都被画中的人物牵着，紧接着他看见谷主的手中汇聚出一点青色的光芒，越聚越多，最后它们像一团小小的火焰，照亮了整间屋子，钻进了画里。随着这光芒的消失，画中的那座佛塔轰然倒塌，一条巨大的青蛇从中窜了出来，飞向空中，腾云驾雾，朝北方去了。
做完这些事，谷主没了力气，跌在椅子上，等苏霓帮他端了碗热汤，他饮了一半，才慢慢好起来。苏霓什么都没问，他不喜欢戳人伤疤，反而贴心的帮他转移话题，“那画中的和尚便是甘渊吗？”
谷主点点头，道，“不错，甘渊曾经为了渡他，附身在一位刚去世不久的僧人身上，他为他躲避雷劫，护他安稳，只是终究肉体凡胎，难逃生老病死。他想助他跳脱轮回，所以才有了今日一场交易，他与我所需，便是希望我，能助他从此自由自在，再无拘束。”
谷主又看他一眼，补上一句，“他们之间原本就不该遇见，有着两世缘分，已是甘渊强求，从此后，怕是不会再见了，再过几年，无论曾经多么执着，都会忘记。”
火光在他眼中忽明忽暗，照不亮整个寂静黑暗的夜。
苏霓一时无言，默默看向桌上的画，只见上面的图像已经恢复了他一开始看见的那样，青色的蛇身上套了一串佛珠，此时正在静静的看着他。
谷主将画收起，放入卷筒中，归入书柜里，掩去一室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