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不起脸上的骨头,很多地方只剩一张面皮,若说从前还只是骇人,这会儿就是有些阴森可怖了。
苏霓等了一会儿,却见谷主看着窗外,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这天,快要下雪了。”
苏霓被他说的一头雾水,但谷主自从这句话后便闭口不言,反而端了一碟子点心到屋子里去,苏霓奇怪的跑到外面去看,见天上并没有任何异样,心里便觉得谷主有些神神叨叨的。
苏霓每夜都会被梦中的情景惊醒,醒来能听见压抑的咳嗽声,他将苏言留下的安神香放在香炉边上,每日用上一点,倒是要比从前好一些,虽然依旧会做那些梦,但是已经很少梦见姬如雪死去时的场景,倒是零碎的梦一些其它的事情,梦中觉得十分熟悉,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夜里他又做梦了,梦中觉得怎么都醒不过来,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发现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抬起套着珠串的手,将珠串贴在脸颊上,只觉得有些冰凉。屋内的安神香燃尽了,他起身将最后剩的一点炉灰倒掉,苏言之前送的锦囊依旧贴身系在腰上。外面似乎有冷风吹进来,打开窗户一看,原来是今夜下雪了。
与这不知名的雪花相对应的,是山谷里越来越淡的雾气,还有谷主越来越差的身体,苏霓自从那夜起便少眠,即使睡着了也不再做梦,他夜里的时间变得很长。白日里谷主拖着病体带晚照去堆了雪人,可惜这雪下的小,雪人也只是小小一点,但晚照还是很开心。
苏霓便坐在廊下烹茶吃点心,他似乎不再关心晚照的来历,像是同谷主心照不宣的忘记了这件事情。虽然谷主的身体不好,但是苏霓能感觉的到,谷主的心情要较从前好些,如今脸上的神情要柔和许多。
苏霓回房后对着屋里的画卷发呆,忽然听见响动,确定声音是从书房传来,他便披了中衣,捧了盏烛台走了过去。轻轻打开书房的门,看见此时应该睡的正熟的人,踩着凳子拿过一幅有些积灰的画卷。
苏霓之后并未来过书房,所以书房还是原来的模样,晚照此时拿的,便是他当时准备休整的画卷,只是后来似乎是忘了此事,一直没有来,这书也便一直都在当初的位置。门已经悄无声息的关上,苏霓靠在身后的门板上,手中的烛火映着他的脸,再无辜的长相也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他未束的青丝落在肩头,轻声问,“小公子是在找什么呢?”
晚照闻言,身体一僵,慢慢的转过身,眼中盛着的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带着点惊讶,也带着点厌恶。苏霓迎着这样的目光露出个微笑来,“若是你要找什么,我可以效劳,但若你只是误闯,我也可以带你出去,就当今夜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如何?”
晚照嘴角慢慢的勾起一个笑,这笑在他的脸上有些不搭,是个大人的神情,他道,“有趣。”紧接着也不再管对方如何,径直扫去画上的灰,将画卷慢慢打开,苏霓任由他动作,并不阻止也不插手。
画卷上绘着一头白色的龙,盘旋在云层中,见首不见尾,可见其身姿之硕大。晚照伸手慢慢摸了摸龙角,自己走入了画中,苏霓则不慌不忙的走至桌前,将烛台放好,也跟着入了其中。
画中几经辗转沉浮,苏霓手中的珠串一直闪着红光,而在他前面的晚照看起来也一切如常,并不受影响的样子。晚照应该是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但是并未在意,而苏霓也只是默默的跟在后面,一直未有其他的举动。
二人来到的大约是很久之前的神界,那时刚分了三界,一位神君坐在云端,他的背影像极了画像中的另外一个神君君如玉,他穿着水青色长衫,内里是白色的袍子,身姿修长,气质绝佳,得是他转过身来才能看见他的相貌,倒是的确能称得上叹为观止这个词。你很难用什么华丽的词藻去形容他,总觉得差些什么,若硬要去说,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温润的长相,俊朗飘逸,自有别样风流,像是玉石雕刻成人物,不需触碰便已觉得温暖,望之可亲,见之忘俗。他微微勾起的唇角自带几分笑意,像是三月的春风般和煦。
他身边还有个少年,这位少年的样子同晚照有七分相似,只是晚照眉梢眼角天真可爱居多,笑起来让人亲近,但面前这个却多了几分冷漠,看着有些冷冰冰的,带着几分骄傲,有些盛气凌人的样子。苏霓几乎是立刻便想起了这人在哪里见过,他之所以会觉得晚照眼熟,便是因为晚照长得像之前在画中看见的帝君,而此时这个少年则活脱脱便是缩小版的帝君。
苏霓注意到,晚照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而这时少年帝君开了口,他穿一身鲜红的衣裳,身上还带着各式各样的金饰,看起来便十分富贵有钱的样子,但又半分不俗气,扎眼的极其华丽。他睁大眼睛,一张不怎么讨喜的脸上此刻倒是难得有些可爱,他问道,“帝君,你在看什么?”
君如玉看的地方正是人间的景象,此时人界同神界之间已经分别开来,人界十分热闹,有说书的摊子,有卖点心的小贩,有卖唱的歌女,有卖字画的书店,有一段段起承转合的悲欢,有一场场生离死别的爱恨。
君如玉半靠在软绵绵的云朵上,一只手执着酒杯,杯中盛着佳酿,他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他答道,“在看,人间啊。”
少年帝君奇怪的皱一皱眉,“乱糟糟的,有什么好看的?”
君如玉温声道,“碧霄,若眼中空空,怎能窥见天下?不心怀悲悯,如何堪怜世人?”
碧霄眼中有些许不服气,疑惑道,“可是帝君昨日还对我说,天道无情,身为神仙,与天地同寿,心中不能有这些凡人的情感。”
君如玉笑一笑,“是啊,天本无情,可我们终究不是天地山川,日月河流,有时候我也十分好奇,我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生无止境,便意味着死无尽头,既然千年万年,都是相同的样子,那么千年万年同一天究竟又有什么分别呢?”
碧霄撇一撇嘴,“帝君,你说的,我听不懂,做神仙有什么不好吗?”
君如玉伸手摸一摸他的头,这时二人的头发都未束起,摸上去还是毛绒绒的触感,碧霄眯一眯眼睛,君如玉安慰道,“碧霄以后会懂的,或许到那时候,便能回答出这些问题了。”
碧霄靠在他膝头蹭了蹭,忽然灵光乍现,“帝君是不是思念鲛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