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熬碗姜汤。”陆照枝没有过问质问，冷冷丢出一句话来。
咳嗽声起，衡阳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而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揪着对方的衣服。半个肩膀露在外头，小麦色的胸膛若隐若现。
她的脸庞骤然一红，连忙松开手，用被子裹住整个脑袋。方才，她以为是在梦中，以为那是阿爹宽厚的肩膀。
小的时候，她玩得累了，阿爹就会背着她回家。枕着阿爹的肩膀，脚下是沙沙的落步声，一呼一吸间都叫她觉得安稳。
“……”
他来多久了？自己不是去关窗了吗？怎么会在床上？太多的疑问，让衡阳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把衣裳穿好。”被窝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命令。
陆照枝愣愣地哦了一声，乖乖地把衣领扶了上去，“你这么大的一个人，还怕打雷啊？”
被窝下沉默了片刻，衡阳掀开被褥，气呼呼地瞪着他，“才没有。”
确实没有，刚刚死命拽着他衣服，不肯放手的又是谁？
一阵风吹来，屋子里唯一的蜡烛又熄了，骤雨一阵一阵，雷声不灭，闪电四起。
惊魂未定的衡阳紧紧地抱住被褥，不安地问，“陆照枝，你还在吗？”
她看不见，但也不敢伸手去摸。
“我在。”他的气息近了些，声音很踏实。
“陆照枝，天什么时候会亮？”她问，身子微微发抖。
她怕雷，从小就怕。
“还有两个时辰。”他答。
“陆照枝你别走……”
“我不走。”他有些无奈，他能走哪里去，外头下那么大的雨。
“陆照枝，我想听故事，”她似乎安心了一些，但隐隐约约的雷声和闪电，还是蜷缩起了身子，连声音都是发抖的，“以后我不跟你怄气了。”
“我和你好。”
她声音软软的，甚至带点撒娇的味道。
“……”
“陆照枝你在哪？你把手给我。”她有些慌了，夜雨沉闷，根本分辨不出他在的方向。
可只要他在，才能觉得安心。
她小半个身子往床沿慢慢靠，她知道陆照枝就在那里，伸手就能碰到。可不知怎地，她觉得被子上被什么东西踩了一脚，软软的，力气不大，但足够在这样的夜里叫她魂飞魄散。
“啊！”她惊呼一声，险些从床上跳起来，黑夜中她扑进了一个温暖的环抱，“什、什么东西？”
“刚刚是谁说不怕？”他问。
“陆照枝，你故意的！”她后知后觉，刚抬手就被对方稳稳接住，紧扣住手腕。
黑暗中，一个温暖的声音传来，“别动。”
雷声还在翻滚，春雨未歇，她侧身躲在他怀里，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还有强劲的心跳。
“还真以为你不怕呢？！”他嗓音低沉。
“陆照枝哪有人像你这样的？！”她径直坐起身来，抡起拳头敲向他心口。
他巧妙地避开了，有阵风吹来，衡阳意识到她身旁已经空了。
“去哪？”以为他要走，她也再拉不下脸求对方留下，下意识地抱紧被褥。
“点蜡烛。”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没有半点不耐烦，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烛火映照，他的脸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握着剪子，手指修长有力，目光穿行在烛台间，专心致志。
“陆照枝，”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走神，缩了缩身躯，“我这样是不是很丢人？”
他回看了一眼，饶有兴致地放下手中剪子，看着飞跃的火苗。
“哪样？”
“长这么大，还怕打雷。”她支吾着说出口，面色难堪。
“怎么会？”他道，“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
“陆照枝，那你害怕什么？”她打心底里好奇，也是真诚发问。像他这样的人，有害怕的东西吗？有权有势，什么都有？唯一害怕的，恐怕就是岁月的流逝，少年不再吧？
衡阳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够令他惧怕。
烛台前的人稍稍愣了愣，“明早我还要进宫，我让紫芙熬了姜汤，你喝完就早点睡吧……”
衡阳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有些拿捏不定。这春雨总这样，骤急不肯歇。
“天快亮了，不会再打雷了。”
“哦！”听他这么说，衡阳才如释重负一般，乖乖地躺了下去，目光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待待地出了神。
衡阳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紫芙正窝在床脚打盹。昨晚下了雨，院子里的草木越发碧绿了，天是青色的，云朵湿哒哒的，仿佛能捏出水来。
屋子里粥香四溢，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确实也饿了。桌子上小碟子里已经盛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糕点，精致小巧，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陆照枝呢？”她随口一问。
“小侯爷已经回来了，”紫芙道，“在前厅呢……”
“他用过早膳了吗？等会子，我过去给他换药。”衡阳惦念起昨晚那一幕，心头仍旧一暖。
如果大的差别也让紫芙大吃一惊，欢喜道，“小姐是同小侯爷握手言和了？”
她捏起桃花酥，轻咬了半口，“他这个人嘴硬心软，从前是我对他了解得不够深，才对他有所误会。”
一个十五岁就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将军，一个写下雄伟厚重定安策的惊世奇才。他不懂人情世故，又或者早已看倦，故而在朝堂上息影多年，以至于连坊间都传出了那样的谬论，他亦置之不理，如同身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