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她草草将瓷瓶交给琳琅,琳琅接过忙活着去煮茶。
茶香弥漫,远山钟声随之响起,一声声端庄稳重,深沉而悠远,回荡在空谷之间。
屋里黎玥停笔,宣纸上潦草划过许多道痕迹,大颗墨汁滴上纸面,逐渐晕染开来。
“小姐,茶给端来了。”
“嗯,放桌上。”黎玥随意道。
“小姐,听说这寺里的平安符很灵,要不奴婢陪小姐一起去求个吧。”琳琅见黎玥心绪不宁,故意换了个话题。
“琳琅说的是。”黎玥勉强扯出一丝笑:“我一个人去即可。”
“好,小姐万事小心。”琳琅也未多劝,小姐的心事她素来知晓,平时这个时候小姐只喜欢一个人待着。
黎玥闻此默然走出屋外,天空蔚蓝,几缕棉絮般的云半遮着暖光。
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已出寺,她今日只着一袭浅蓝色裙衫,隐在过往香客之间,企图用此平复周身失落的气息。
行至一处偏僻竹林,人烟渐少,一阵咳嗽声引起她注意。
寻声而去,翠竹稀稀落落的地方,立着几处大石,石上坐着个光脑袋的老和尚。
老和尚见有人来,也不意外,招招手示意黎玥过去。
“姑娘,坐。”和尚指指身旁的青石。
这和尚不在寺里待着,怎跑到外面来,难不成……是来偷懒的?
黎玥一面思量一面坐下,狐疑地打量老和尚。
和尚慈和笑道:“老僧想找人谈谈天,恰巧姑娘来了,不可谓无缘。”
“师父想谈些什么?”黎玥倒好奇起来。
“老僧记性不好,突然给忘了,不如姑娘先说。”和尚看向黎玥,目无波澜,偏透着股堪破红尘的意味。
“不瞒师父,我确有心结。”黎玥托腮望天,总归这和尚不认识自己,说说也无妨。
“有这般往事,似恶兽盘踞于心,每一时都想摆脱,每一时又禁不住回想,何解?”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1】。”和尚缓缓念出一段禅语。
“师父说的轻松,人生在世,欲求难止,像我们这种俗人,心静如水谈何容易。”黎玥当即反驳。
“姑娘可要听老僧讲段故事?”半晌和尚平静道。
“……好啊。”
日头渐盛,光斑落于黎玥的手背,她翻转掌心,仿佛能捧住一大束光,为此,她不由得牵起嘴角。
“世有一奇花,花开六瓣。”和尚缓缓说道:“其色妍丽,其香绵远,得之者愿望皆成真。”
“那定有无数人争夺它。”黎玥心道,她已能猜到结局。
“不。”和尚断然否决:“人们对它避而远之。”
“这是为何?”她的兴致一下子被勾起来,目光不禁专注。
“想得到此花,须将一生之恶事重新经历一遍,不论撕心裂肺,痛苦难当,亦得承受下去,到最后,所有人的愿望便是摆脱这些恶事。”和尚摇头:“与未摘花前没区别,不如不摘。”
“没有人打破这个循环吗?”
“确是有。”和尚笑道:“一些人泰然自若,向六瓣花提出了另外的愿望,恶事对于他们来说,不过一角磨难,不足为惧。”
“大境界的人。”黎玥给出判断。
“普通人亦可,往事如烟,唯有接纳方能另谋出路,切莫要困守于过往的一时一地。”和尚半阖上的眼微微睁开:“若姑娘无法放下,不如选择接受。”
“接纳吗?”黎玥拧眉。
“全凭姑娘一己之念。”和尚慢悠悠站起身:“老僧该回了,不然住持又该念叨。”
“多谢老师父。”黎玥亦起身。
“老僧还有一事需提醒姑娘。”
“老师父请说。”
“姑娘所处之家族,幸也不幸,只盼姑娘莫失了本心。”话毕,和尚悠然离开竹林。
黎玥怔怔留在原地,好吧,她意识到了,这老和尚大抵是知道她身份的。
罢了罢了,如和尚所说,释怀是好,不过事情也得查清,况且……她不是真正意义的圣女,做不到以德报怨,若真有人害了她全家,为何要容忍那人逍遥法外。
思及此,她抬步走出竹林,到寺庙去求了个平安符,握着锦囊又回了住处。
***
京都,天街。
一如往常的热闹氛围,人群中却有一人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的人。
裴行之便服出行,手持佩剑,出色的容貌不时惹得旁人一瞥。
前几日裴老将军叫他议事,当初裴家军驻守边关时,因手下人没注意,放进了一队可疑人马,后派人追查久久无果。
初步断定那队人马来自靳国,靳国是宛国的附属国,本身领地不大,偏是能人异士的聚集之地,每年朝贡都会献上些奇珍异宝。
原本两国相处和睦,但自从靳国新国主登位后,时常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如凡靳国之人,无论男女老少,须得进军入伍历练,不仅如此,两国交界处多出不少人游荡,老人小孩皆有,其野心昭然若揭。
所以当老将军得知人马为靳国人时,心底一慌,而后极为重视,可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再加上年岁已高,早已力不从心,小儿子裴晁受家里溺爱,是个玩心重的,唯有大儿子裴行之自小跟着他行军打仗,有些真本事。
到底是因为自家人驻守不力,裴老将军大掌按在桌案上,语重心长地将追查一事交给裴行之,裴行之自是领命,近些时日不是练兵便是在街上观察人群。
天色已晚,看来今日仍是一无所获。
裴行之叹息之际,转身便准备回将军府。
“小环快点,那边有玩杂耍的。”娇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黎慕儿快步走在人群间,边走边转头招呼小环,一不小心撞上裴行之后背。
“哎,对不……”她下意识道歉,抬头见是裴行之,登时给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