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禾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四围越来越阴冷了。
她走在风雪夜的街道上,道旁不是她熟悉的街道,而是两团浓到化不开的黑雾。
谢卿禾本就怕黑怕冷,心里更是害怕极了,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踩着足以没过脚面的积雪,朝前方的一束冷光走去。
一阵寒风从背后吹来,她眼前出现一缕飘舞的晶莹雪丝,伸手去接,才发现原来是她的头发。
什么时候,她的一头青丝变成了白发?
四周空无一人,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白衣白发也似乎融入了这天与地之间。
她环抱着自己的双臂,紧抿着唇继续往前走。
光的尽头是一道巍峨大门,这门她十分熟悉,那是敬国公府的大门。
她本该高兴的,但唇边扬起的笑意很快就消了下去。
因为门上横挂着白布,灯笼亦是白色的,显然是在做白事。
谢卿禾提裙上阶,进门后就远远看到正堂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
明明不久前,她还在堂前与顾濯拜堂成亲的,怎么就变成了灵堂,是谁死了。
她心生好奇,又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继续往前走。
灵堂是光最亮的地方,她追光而去的。
走进灵堂,她看到蒲团上跪着一个白衣男子。
他俊美的脸庞上几无一丝血色,神情落寞,手中拿着一张信纸,纸上竟然是她的字迹。
谢卿禾立即朝供奉的牌位看去,霎时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上面赫然写着:爱妻谢氏卿禾之灵位。
她死了吗?连忙蹲在男子面前看他的脸,原来这个眸光寂灭的男子是她的夫君顾濯。
谢卿禾突然想起来了,前世宣和二十六年冬,年仅十九岁的她病故。
咽气之前,她强撑病体,给在外地的夫君留书一封:
嫁君三年,未得夫君半点怜惜,若有来世,愿不复相见。
此时他手中拿的正是她留给他的决绝书。
她看着他跪着堂前久久未语,只是把书信放进面前的铜盆,火光骤亮,盆中燃着的香茅草瞬间把信纸焚为灰烬。
谢卿禾很生气,气他竟然烧了她留给他的信,她喊他也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却发现他竟看不到她。
他烧信后,继续把香茅草扔进盆中焚烧。
谢卿禾这时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我不同意。”
此时在她的世界里,四周漆黑一片,唯有这个灵堂是时间仅存的光亮,还有个她认识的人,她决定留下来。
谢卿禾就这样陪着他呆了很久,她对时间已没有概念,只觉得外面的夜更黑了,她原本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很快就主动过去蹲在了他的身边。
她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温度,却仍觉心下稍安,仿佛这样挨着他就不再那么害怕了。
她甚至觉得他们两个就这样相依着,也挺好的。
但这样的宁静就被打破了,外边冲进来几个人。
她一看到他们就欣喜叫他们,可他们似乎也听不到她声音,更看不到她。
可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呐,她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身形高大,威仪赫赫的威远侯谢延带着风霜杀伐气势走上前。
他一把提起跪着地上的顾濯,怒喝道:“说,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平日里高贵美艳的长公主此时泪流满面,她发疯似的双手揪着顾濯的衣襟用力摇晃,哭着斥问:“我好好的女儿嫁给你,三年,三年不到就死了,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顾濯,你还我女儿……”
接着谢卿禾又看到,她的大哥谢君策过去狠狠朝他身上揍了一拳。
她素来温文尔雅的二哥谢君淮怒扇了他一个重重的巴掌。
她那纵情恣性的纨绔三哥谢君泽则直接把雪亮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她看到鲜血很快在他胸前的白衣上蔓延开来,她的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光,血红的光。
“顾濯……”谢卿禾在一片血光惊醒。
睁开眼,是她熟悉的婚床,头顶是百子顶帐,再侧头一看,枕边的男人已不见踪影。
天色微蒙,晨光透过纱帐,她伸手从被子里探过去,他躺过的地方尚有余温。
谢卿禾拍了拍胸口,原来一切只是个梦。
拢烟拾翠听到动静,掀开落地罩的帷幔进来。
她们一左一右把纱帐掀起挂好,“郡主,您醒啦。”
“嗯。”谢卿禾点头,拥被坐起。
谢卿禾没问顾濯,拾翠却主动道:“郡主,世子可体贴了,他起床后为了不吵醒您,竟自己出去外边洗漱的呢。”
拾翠开了头,拢烟也笑着说道:“主院的惜云姑姑过来了,世子让她进来收了一块帕子后,我们就看到她笑容满面地回去了。”
她们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对闺房之事并不太了解,但谢卿禾知道拢烟说的是什么,雪腮顿时沁出一抹绯云。
谢卿禾轻咳一声,掀被下床道:“服侍我洗漱吧。”
拢烟拾翠知道等会谢卿禾还要去主院行姑舅礼,连忙称:“是。”
一番洗漱后,谢卿禾换上一套棠红掐腰缎裙,长发被挽成妇人发式,看起来端庄又妩媚。
谢卿禾问道:“宫嬷嬷呢?”
拢烟回道:“宫嬷嬷拿着世子写的帖子去找常大人了,说是要送回咱们谢家的。”
谢卿禾听后又面色微微一红,她知道新婚的第二天,新郎要是对新娘满意的话就会写回帖令人送去新娘的娘家。
她没想到顾濯连这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顾濯进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湛蓝色圆领袍,端的长身玉立,俊雅脱俗。
顾濯看着坐在妆台前正对镜佩戴耳铛的谢卿禾,眉眼温柔道:“苒苒,我们去用早膳,等会去一起见父母。”
谢卿禾看在他帮她把新婚之夜糊弄过去了的份上,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