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失物
素姬说得云淡风轻,可她却……
戴夏拿出一把琴,素姬施施然走到琴边坐下,抬手抚琴,一串音符从她指尖流出,如天边流云飘逸灵动,又如黄昏霞光灿烂夺目。
戴夏从出渔的房间翻出一支笛子。素姬素手一扬,笛子便在在唇边荡出绝妙音符。
戴夏又带着素姬到乐所,借了排练的编钟。素姬更是技艺超群,她身段曼妙一边击乐一边舞蹈,不要说彦小白,就连一旁排练着的乐师都放下手中的乐器,围观过来。
一曲终罢,人群一片唏嘘。
要说什么是天公不公呢?戴夏现在深有感触。
老天给了素姬绝世容貌,又给了她超凡乐感,两样之中的一样都足以惊骇世间。亏得出渔这小子心心念念要练一副绝世好笛子,巴望着有一天能名动天下,却从来都是吓坏路人,呱噪烦人罢了。
哎,这个令人操心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田文做事比想象的更利落。无论他用了什么法子,其结果是事发现场那百十号人都被他收买了。人人认定田章被一个蒙面刺客所杀,而出渔和魏毅其实是帮着田章与刺客搏斗,不幸负伤。如今竟然蒙冤入狱,那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田婴回临淄后听明事情缘由,当即释放出渔和魏毅,并交待田文督办缉拿凶手之事。因为,有人在事发现场发现了秦小篆的竹令牌,上面刻了个深深的“杀”字。
田文说:“秦王发召天下,以求贤士。去年秦王遣使入临淄劝说父亲入秦。父亲严词拒绝。儿听闻,秦求贤,得之,用之;不得,杀之。”
田婴大骇,几乎:“这都是冲我来的,章儿,代为父受戮啊!”
田文因此又多了一重责任:保护田婴。
出渔和魏毅回来的当天,戴夏亲手做了一桌子鱼餐,蒸鱼烧鱼加鱼汤,各种花样吃得出渔好不欢畅。
等到饭过半饱,戴夏放下碗来说:“你那身衣衫破了,等会儿陪你去重新做一身吧!”
“不用,不用,”出渔一边吃一边摆手,“我自己能缝补,你别浪费钱了!”
“你小子还挺为我着想的!”
“那当然,你是我师姐,世上最亲之人啊!”
“那好,那你就跟我这个最亲之人说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戴夏放下碗筷端端看向出渔。出渔愣住了,有半刻的时间他眼神涣散,简直已经灵魂出窍犹如白痴一般。
这也是出渔的惯用招式,事到临头总是一副呆呆的慢半拍的样子。
戴夏耐着性子等那半刻过去,她早已释然,有些反应慢,那有什么办法呢?
半刻之后,出渔笑了,黑漆漆的大眼睛眯起来,一副纯善又好脾气的样子说:“是哪一天啊?”
戴夏心里暗暗呕了一口血,表面上依然镇定自若,又说:“好,你不想说,我问魏毅!”她转而面向魏毅,脸上露出了笑容:“魏大哥,告诉小女子发生了什么事呗!”戴夏微暇着眼睛,无限妩媚的样子。
老实人魏毅一口面梗在了咽喉里,脸色瞬间红到脖子根。他一边狂咳着一边跑出门外,一瞬间已经翻身一跃,坐到木屋顶上去了。
有事没事就上房,这是什么做派!
这还没完,处于提上酒壶,从戴夏身边飞也似地跑过,转眼间也顺着楼梯跑上了屋顶。
戴夏哪能轻易放过他们,她扶着楼梯上去,将一碗花生丢在二人面前说:“不想说就算了,我还会追着问吗,跑什么跑!”
说着从出渔手中抢过酒壶,狂饮两口,然后对着院子里看着他们干着急的素姬摇着酒壶喊:“你也上来啊,多带几壶酒上来!”
巨大的夕阳有一半淹没在远方的地平线下,晴空衍射着灿烂的霞光。天空红里隐隐透着明亮的紫色。临淄木制的房屋,密密扎扎排列到夕阳巨大的轮毂里。静默的大地上繁华的都市里暗流涌动。
这是诸侯纷争的年代,齐、秦、燕、赵、韩、魏、楚、宋、中山……大小诸侯在战争与制衡中求生拒死,这个时候,大家都不敢预料,十年、甚至几年之后,哪国还在,哪国已经灭亡。
当天晚上,出渔梦到一个月前的那个晚上。那个人在学宫僻静的路口拦住他,问他:“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记不记得,那又如何?”
“你是不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说的是什么?或许那些东西我从来就没有!”
那人将一枚白玉玺放到他手中,又说:“将它收好。活着,等到下次我来找你!”
那人个子很高,三十上下的年纪,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尖刻挺拔的鼻梁和一双浅褐色的魅惑的眼睛。那一刻出渔只觉得自己被他看穿了,多年来已经遗忘的过去被他赤裸裸地剥开来,摆在他的面前。他想说,他没有到过秦国也没有到过燕国,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齐国人,在这里生,在这里死,如果上天开眼,就让他剑胆琴心,快意舒畅地游历行侠;再不然,平平淡淡终了此生也是不错。
那人消失在黑暗中,但终有一天会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手来,将他拽进去。
无尽深渊,无尽的血。
出渔从梦中惊醒。
他开门出去,天边正是冷月无声。
现在什么时辰了?子时过了吧,戴夏已经睡熟了吧!他向戴夏的房间走了几步,然后在她的门前停下来,伸手叩门。只叩了一下,他的手便悬在空中,他能对她说什么呢?自己心中一团迷雾,说出来也是徒添烦恼。
好吧,他这纯属庸人自扰!
田文终于来找戴夏了,戴夏知道,他是来取承诺给他的东西。
这个时间刚好,彦小白被戴夏遣回宋国,出渔和魏毅出去饮酒了,只有素姬垂着目为戴夏的琴调音。
时隔两月,田文已非当时落魄景象。他掌管着丞相以下的大小事务,明里暗里都是田氏府上的半个主人。有些人,本来就是要登峰造极的,戴夏只是给他第一块垫脚石而已。
戴夏宁愿相信自己只起了这么一点点的作用,因为这个昔日的同学已经越来越让她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