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夏是从睡梦中被叫醒,一身白色深衣,如今跳出被子,领口滑下来,隐约露出缠在胸口的布条。这是戴夏为扮男装不得已所为,当然她的胸本来也不算大,要不就算缠布条也掩饰不住。
“本来就不大……”这小子竟然还在嘟噜。戴夏简直怒不可遏,指向他的手指都颤了。
“燕职知道你是女儿身吗?什么,不知道……”出渔摇头,末了评价一句,“简直是个妖孽!”
卧房外正在打扫的仆役们突然听到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声音清脆,像是床头的青铜灯盏遭了秧。好事的小丫鬟们跑到门口,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突然门开了,给珍珠的大人抱着脑袋冲出来,到门口停下脚步,又朝里喊了一声:“你收拾清楚做鱼给我吃!”
“你还敢皮再厚一点吗?”
安信君大人骂得穷凶极恶。小丫头们心下思量:可见二人情深意重啊!
果然,一刻钟后安信君换好便装,准备亲自去厨房指导一二。安信君杵着拐杖走到门口,刚刚被轰出门的师弟,立刻恬不知耻地巴结上来,又是搀扶,又是赔不是。等到就要进厨房上台阶时,他嫌搀扶麻烦,干脆打横将安信君抱起来。
安信君挣扎两下,师弟霸道地说:“别乱动!”然后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尔等不许与外人道!”
小丫头们立刻退到三十步外,看都不敢看他们。
到了厨房,师弟依然不放手,安信君只好别别扭扭指挥厨房的婆子烹鱼,婆子不停点头照做,头都不敢抬一个。
出渔比不得燕职高大,勉强能抱起戴夏,但很累很累。然而心中欢喜,他突然想起田文的话,算是“解恨”了!
等到大快朵颐的时候,戴夏将食案安排院子里的一株柳树下。正是迎春花开柳枝冒芽的好时节,圆月当空,赏月吃鱼,真是好不惬意。
出渔给戴夏倒上一杯,然后自己就将整壶酒霸占了。一边喝还一边说:“以后你不许与燕职喝酒!”
“为何!”戴夏一边吃一边说。
“你喝了酒就爱乱抱人,我都被你抱烦了!”
戴夏手一抖,筷子掉了。
“以前你怎么不说!!”她怒骂。
“以前……在临淄,你又不在外面喝酒,有什么好说的!”出渔百无聊赖地以手支颐举头望月。
戴夏生气,酒一口也不想喝了,推到他面前。话也不想说,埋头吃鱼。
“还有,”出渔又说,“燕职此人不简单,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师夫教过:可知者,用也;不可知者,谋者所不用也。”
“嗯,我知道,”戴夏答他,“制人者,握权也;见制于人者,致命也。”
戴夏拿一句师父说过的话答他。这是同门间的对话,简单而深刻。
“我与燕职之间的关系,关键看我能不能控制住他,现在看我还是占主动的。”
“其实你也不用太介怀,能控制就留下,有朝一日失控了,赶快抽身而退。做我们策士的首先要保护自己。你不要忘记师父的训导。”
出渔的语气里突然有了师父的味道,戴夏惊讶地看向他,只觉得他突然长大了,成熟了许多。是的,这次见面他是与以前有所不同,长高了不少,壮实了不少,也深刻了不少。一个人的奋斗是最好的成长历程,不知道别人是否也这样看她。
“所以,”出渔又说,“你这次忘乎所以的献身,是为不智。如果你把命丢在蓟城外,谁还能记得一个有合纵鸿鹄大志的鬼谷弟子?谁来与我天下逐鹿?”
他看向她受伤的腿,眼神复杂。戴夏赶紧为他布菜,催促道:“快吃快吃,鱼凉了可不好吃!”
出渔将那杯酒推回来给她,她想也不想,赶紧喝掉,只要出渔大人稍稍开心,果然,他脸色放缓了,大眼睛里又全是无暇无害。真是变脸高手,戴夏心下嘀咕。
“夏,你最想做的是什么!”他眨巴着大眼睛问。
“嗯……合纵成功,各国用一样的文字,一样的货币,讲一样的话……你不知道我现在连燕字都认起来吃力,这个官真难当!话说我这次去秦国崤山,见到秦篆还不错……”
“哈哈哈,我就想列国征战能少死些人。”
这二人都喝多了,举杯畅谈,抱成一团。又是一个未眠之夜。
夜如何其?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