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梅雨过,萍风起。
阳平郡,梁溪镇。
六月香市,周边的小贩都摆出各式各样的香料、香品、香囊,香气萦绕,吸引了许多围观的人,其中大多都是戴着帷帽的女子。东西市都是一片熙来攘往的景象,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长离,椿娘怎么今日肯放你出来?平日里不是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恨不得让你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
被唤作“长离”的少女转过身来狡黠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绯裙白肤,碎发随着她的转头从耳后掉落下来些许,露出了耳垂上的红痣。
她晃了晃手里的香囊,吸了一大口气,露出一副满意的模样。
六岁那年母亲去世,长离随父亲来到了吴州阳平郡管辖下的梁溪镇,被交由母亲幼年的玩伴椿娘抚养。
椿娘是个胆小谨慎的人,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一直拘着她不让她随意出门。
只不过今日是梁溪镇一年一度的香市,她已经长大了许多,因此央求椿娘许久,再加上明日是她生辰,又提及故去的母亲最爱伴月香,她想亲手买回去为母亲焚香,椿娘才犹豫着答应她出来买点东西。
“说起来今日是十五,我爹出门那么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长离身畔的女子摇头叹息道。
“阿鸢你就放心吧,程老爹做事可靠谱了,他跟着商队出门哪一次不是满载而归?”长离原本还笑嘻嘻地宽慰她,忽然脸色一下子滞住了。
“今日不是十四么?”她微微睁大眼睛。
“哎呀你记错啦,你和椿娘一样天天在屋里关着,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今天明明是六月十五啊,东市一般都是十五开始正式赶集的,你没发现摊子上的香料比以往多很多吗?”程鸢笑着说。
长离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这是第一次来香市买东西,根本不知道以往是什么样子的。
州历六月十五……她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有些不好,梦里的时间却恰是六月十五。
想到这里,她勉强撑起笑容,将手中的香囊挂到裙边,对程鸢说道:“阿鸢,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可能要先回家一趟。”
说完她提起裙子就往家里跑。
“长离,你快些回家哩!”小摊边的妇人远远望见她跑着的身影,高声道,“你家里来客人哩!看模样顶富贵,指不定是你爹来接你哩!”
怎么可能是她爹来接她?她爹游历八年不曾传回来一封信,他的魂灯都灭了,怎么可能还活着!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在她家里的人会是谁?
她越跑越急,等真正到家门口的时候却踟蹰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前门,从角门溜了进去。
“她是我沈家血脉,接她回去认祖归宗有什么错?”
长离甫一进内室就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即她悄悄地躲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离角门不远。
帘子遮住了大半,看不清面容,只听得见二人的争执声。
“认祖归宗?找这么蹩脚的借口谁信啊?”椿娘嘲讽道,“小姐是怎么死的?姑爷是怎么失踪的,这一件件一桩桩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我大嫂是因病去世,大哥不过出去游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我呸!你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什么话都说的出口!你没有良心吗?”
椿娘的声音又快又尖:“说什么人尽皆知的事实,吴州这地方不是你沈族长的一言堂么?你说一哪有人还敢说二?”
“我不想跟你废话,把沈昭交出来!”
“这里没有什么沈昭!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长离是我收养的孩子,她和小姐还有姑爷没有任何关系!”
椿娘冷笑一声:“话说到这里,还请沈二爷赶紧走吧,梁溪镇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沈扶筠最后消失的地方就在梁溪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沈扶疏嗤笑一声:“归墟的入口就在梁溪镇,他走之前必然会来见你,你收养的那个孩子和沈昭又是同样大的年纪,如此明显,你们怕不是把我当傻子?”
归墟……是哪里?
她爹是到这个地方才失踪下落不明的么?
她一时间有些愣,想听得再清楚些,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石子,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什么人?”修行之人耳聪目明,更何况沈扶疏修为高深,他顿时转头,看见的就是长离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她的容貌有七分肖母,却长了一双和沈扶筠一模一样的凤眼。
“长离快跑!”椿娘直叫不好,上前扼住了沈扶疏施法的手,反手摁下了桌上的一块玉石,口中念念有词。
“你还说她不是沈昭!”沈扶疏怒极反笑,立刻挣开了椿娘的手,掐了个诀手中浮现出一把匕首。
他转身到了椿娘身后,勒住了她的脖颈。
椿娘原本雪白的脸慢慢变得涨红,她死命拽着沈扶疏的手,努力的做着口型。
快跑!
霎时间长离的脚下浮现一个五角星芒的法阵,周身浮现白光。
“可恶!”沈扶疏将椿娘狠狠摔在地上,神色阴鸷。
“姑爷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了。”椿娘咳了两声,似笑非笑道。
“贱人!”
沈扶疏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面目狰狞,手中的匕首直直插入了椿娘的喉咙,随后泄愤似的将匕首反复扎进椿娘柔弱的身躯。
是的,柔弱。
长离想到幼年时她难得和梁溪镇的幼童玩闹,却被大骂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她哭着跑回家,是椿娘提着刀挨家挨户找那些孩子,让他们给她道歉。
那一年椿娘好像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
长离幼年丧母,父亲失踪,是椿娘一直陪伴着她,为她启蒙。
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九州大陆有仙缘者居多,椿娘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她不会多么高明的法术,但是她会在长离受到欺负的时候想尽办法,那么瘦弱的身躯却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