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元兴八年的逮捕令让她明白过来：他们披着一张虚伪的面皮，骗过了她，也骗过了天下女子的希冀。
她也从未被百姓信任过。她口口声声“为民谋福”，却早已忘了“水可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楚某竟不知，丞相大人喜欢独立雪中。”
一声嘲讽传来，她看向大门。不知何时大门打开，来人打着朱砂色油伞站在门内，一袭黑衣衬得身形更加挺拔。伞下的薄唇抿成一条线，透出几分不悦。
她这才想起，当年的今日，她为了得到支持，特地约了几位高官，要到京城酒楼一聚。其中就有楚明庭，一个随时可能上位丞相的，她的对头，现今官居尚书。
不过这是个傻的，直到她上行刑台，他都不知道她是女子。
沈如初心里多少有几分嫌弃，但下意识挂上假笑回道：“楚大人到寒舍，鄙人迎接，聊表诚意。”
“沈大人今日倒是爽约得爽快。”楚明庭走进来，打量着简陋的院子，凤眸一转，看着衣着单薄的沈如初，嗤笑道，“沈大人莫不是无钱？我倒手中有些闲钱，可借大人周转。”
沈如初垂眸，并不打算与他拌嘴，只道：“今日沈某多有不周，明日自会向几位赔礼，不劳费心。楚大人请。”她确实穷得叮当响，但难听话早就听多了，他的话对现在的她不起任何作用。
楚明庭本打算看过就走，现下却改了主意，随她进了正厅。
上一世她掏空家底请客打了水漂，回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又花了不少钱诊治。她当时几乎把家当都卖了才填补上空缺，不至于年初喝西北风。
这一世，自己既然决定改主意，自然不必再在乎一次无足轻重的爽约。
楚明庭习惯性递伞，却没人来接，心里对丞相府的穷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但进入正厅发现，内里的装饰恰到好处，既遮掩屋子的不足，又给人安宁之感。冬日的装饰也别出心裁，让人看了觉得温馨。
可惜依旧掩盖不住屋子冷的本质。
“不知楚大人今日到访有何用意？”沈如初心里盘算着，面上不显山水。
她上一世直到临终才想明白，如果能说动楚明庭坚持实施政令，她不仅能顺利脱身，还能做些别的事来争取民心。自己当时应该成功了吧？她仔细回想。不知道死后发生了什么，太可惜了。
“担心沈大人罢了，毕竟大人若是伤了身，下官们也为大人忧心。”楚明庭见她不上茶，心里多了几分诧异。沈如初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今日为何错漏百出？
“楚大人此言差矣。”沈如初正色道，心里有了说服他的对策，“楚大人为官，自然应当知道，身居高位当劳心劳力，忧民之所忧，若诸位只关心我，实在是让我难以承受。”
“沈大人所言极是。”楚明庭无法反驳。
“我为民忧心，更是为国忧心，若能让一国安宁富强，我便是尽了责任，楚大人说是不是？”
楚明庭不言，心神微动。
“前人为后世铺了路，告知后辈的正确的路，我辈又为何不走呢？”沈如初语气平静，话语间让人心潮澎湃。其实她敢提出这个政令，也正是因为昔人早已提出这些想法，只是曾经不能实现罢了。
“沈大人高尚。”楚明庭道，看向沈如初的眼神里写满嘲讽，“论冠冕堂皇，沈大人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沈如初沉默了。她垂眸，一言不发。忽然想起来，对面坐着的不是记忆中的那人。他不是那个傻的楚明庭。她抬起头，浅笑不语。
楚明庭看见对面的人眼里有什么消失了，他认为自己该高兴，可有一种莫名的心慌。
“楚大人信与否，与我无关。”沈如初轻扣桌面，眼波流转，“天色已晚，不留楚大人了。”
她还是再想想比较好，毕竟现在的楚明庭并不和她一心。但如今她实在不想再在官场里尔虞我诈，你来我往了。
“沈大人好生休息。”楚明庭见她不准备相送，便怒气冲冲地走了。沈如初觉得奇怪，她还没生气，他生什么气？
夜幕落下，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大人睡不着？”青栀耳朵灵，听见她的动静，从榻上起来，走到她身边。
“青栀，你说，我不做官，还能做什么？”沈如初翻身坐起，裹着被子问。室内没有光，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
青栀叹气。她问道：“您有什么目的呢？”
“让更多百姓了解政令，按政令办事。”沈如初神色认真，即便她觉得青栀看不见。
回应她的只有无声。
“殿下，您睡吧。”青栀准确按住她的肩，逼迫她躺下，“明天想做什么都行。”
“你不相信我？”
“我信。”她的声音明显是敷衍的，“大家都信。”
“嗯。”沈如初发出鼻音，听着像是满意了。她闭上眼，心里充满着之前从未有过的希望。
青栀无声叹气。殿下太天真了。一个政令，如何能撼动天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