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朝臣们或多或少,都对王上的打算有所耳闻,对于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有昌文君瞥了嬴政和他身后的卓玖一眼。
昌文君是先王妹妹嫁给楚国公子后,于郢都怀上的,但他还未出生时,父亲便因病去世,公主便带着尚在腹中的昌文君回到秦国,所以昌文君身上并没有楚人的习气,反而是一派秦人的作风。
相比于同样是秦公主之子的昌平君,昌文君与华阳太后并不亲近。
关于王上醉心农政之事,他昨夜从昌平君那里得到了消息,昨日王上同华阳太后言,卓氏女有使田亩增产之法,他念及昭襄王和孝文王时期战乱频繁,民不顾农,城旦无人,长此以往,于国无利。正巧去年攻周的部队已经解散,田亩中人手应足,便想着把水利、城池都修缮一下,再整顿一下农田,好修生养息。
‘但是如此消耗民力,大秦恐是四五年都无力东进了。’昌文君敛目思索着,‘此事当非卓氏女一人之思,恐是卓尚那匹夫和华阳太后的手笔。’
而刚刚还朝的老将军将军王龁则看着吕不韦,脑海中划过农政的利弊,轻轻碰了昌文君一下,示意他先莫开口。实际上,王龁本应在今年攻下上党后,转而助蒙骜伐魏,旦因春耕紧迫,才不得不班师回朝,此时修行水利,所征之徭,也几乎都是他刚刚解散的军士。
由此可见,秦国内确实存粮不足。
众人各有思量时,嬴政已经简单介绍完在关中地区兴修水利、推行富田之策的利处,吕不韦则因为深长的看了眼卓玖,起身道,“富田之法还未有定论,成效如何尚未可知。水利营建自是好事,但关中沃野千里,所需人力财资颇重,如此消耗,恐还未见成效,便要公帑皆空。”他一条一条,清晰的驳斥着嬴政的提议。
秦王耐心地等吕不韦说完,然后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嬴政则瞥了眼吕不韦,自持身份不愿与他争辩,秦王心领神会的又打量了一下卓玖,笑盈盈的对吕不韦说,“阿政尚且年幼,难免急迫了些,丞相也不必如此苛责。不过吕相所言有理,芈姬可能为孤解惑?”
卓玖本来在专心致志的听嬴政的心声,猛然被秦王点名还有些愣神。她慢吞吞的从席子上直起身,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行礼,然后才开口道,“农肥富田,早有先例,只是农官们担心掌握不好计量,烧毁麦苗,才迟迟不敢推广。若是给玖和农官们一年时间,去尝试合理的施肥数量,玖会给王上一个满意的答复,到时候王上可以再决定,是否抽调人手兴修水利。”
‘可惜,不知王上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秦王频繁的更换,引得六国觊觎,明年王上薨世后,便有联军攻秦......’
嬴政听见卓玖的心声,敛着眉目起身道,“既然芈姬如此笃定,王上不若分些人手予她,再划几个里供其施展,明年秋收看成效如何,再做决定?”卓玖的心声提醒了他,明年自己登基后,信陵君会引五国联军攻秦至函谷关,他们不能调太多人手去务农。
昌文君轻笑了一声,王龁老将军也立刻想通了其中关节,心下暗叹公子政果然聪颖。
先前说,王上本打算抽调大量人手兴修水利,如今这公子政和其少庶子,竟然顺着吕相的话,把事情向另一个方向引了。他们不再需要一口气,拿出大量的人手,还能堵住楚人的嘴。
卓玖叹了口气,稽首而拜,算是赞同嬴政的话。
原本打算消耗大量人力的工程,在嬴政和吕不韦的三言两语下,变成了小范围的试点。但因华阳太后已经默认,朝中的其他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
“喂,黑牛!这是往哪去啊?”
黑牛扛着锄头,锄头杆上挑着一个包袱,正随着他的走动晃悠,听见同里的邻人叫他,黑牛转身憨笑了一下,“这不是听说,乡上在征调民徭,想着尽快把今年的徭工服满,冬日里再给家中开些荒地嘛!”他今年初才从军中服兵役回来,明年开春后,恐怕还要再回军中,就想着趁自己在家,开些荒地,能让家中老小来年轻松些。
邻人听闻赞成的点点头,转念一想,又嘱咐道,“里正前些天还同我说,今年犀群在北边啃了不少庄稼,打算趁冬日里大家都清闲,去猎些。你可莫误了时候,早些回来!”
“知矣——到时候打些犀皮,让我家婆姨,给我制身甲,肯定舒服!”
黑牛在啬夫那里登记后,就在服民徭的队伍里四处打听。他先前驻扎的地方有卤水,同袍们闲来无事时,就捡柴火烧盐用,所以这次回来他也背了不少,他来时的包袱里就带了些,正好拿出来分给乡人。
“嘿嘿,小弟黑牛,是头一回来这边服民徭,兄长们定是来过几次了?”黑牛机灵的将盐块掏出来,往一堆人里凑,一边给大家分盐,一边问,“这新的工事,可是城旦?啬夫什么都不愿同我说。”啬夫也是徭役的一种,是乡上帮县令收取赋税、调解邻里矛盾和徭役安排的人。
一位老汉紧了紧腰上的麻绳,接过黑牛的盐塞进怀里,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呵呵笑了出来,“是槐树里的小子吧!我姑娘就嫁到你们那去了,大家也算邻人,这一路上就跟着我们吧!”从乡里到真正动工的地方,还要走一两天呢。
“诶!谢谢兄长们了!”黑牛笑呵呵的说。
另一年轻的汉子抹了抹汗水,一把揽过黑牛,解答了他刚刚的问题,“我们都已经去过一次了,不过这次可不是城旦的活。”城旦是秦国刑罚的一种,也被贫民代指繁重的劳力徭役。不过即使是重劳力,也有相对轻松地活,若是能得啬夫关照,乡人提点,自然可以被分到省力的地方去。
黑牛原本打算和其他人打听清楚后,再去啬夫那里给自己谋个好去处,听他们一说,又有些犹豫,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老汉插嘴道,“这次的管事的,还挺奇怪,上次去都是些开垦荒地的活,又是烧灰又是捡粪的,还命人运来不少竹木,看样子这次,恐怕是需要些会木活的人!”只是不知道做什么。
“哎,那可不一定。”另一个人接话,“我听啬夫说,管事的督工和他说,要留意着能读会写的,说不准是要挑农官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发表着意见,黑牛也明白了一些。确实如他们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