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沙尘迷着裴怀雪的眼睛,她望着奇异无比的天象,似乎意识到了如此天气,定是人为。最可能的,便是方才那个一袭黑袍,手执拂尘的道士了。
“快去请大国师!”裴怀雪厉声吩咐道。
她抬袖挡住不断飞来的沙石,见眼前的局势愈发混乱,立时蹲下身来,在地上摸索了一番。
不多时,她如愿以偿地摸到一柄被灰尘覆盖的长剑,裴怀雪握住剑柄,抖了抖剑身,陌生而熟悉的触感涌入心头,她快记不清上一次执剑是什么时候了。
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被拍得凌乱,她抬手拂走遮挡视线的发丝,缓缓朝着那个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身影而去。
裴行远的影子在不断晃动的灯火之下忽大忽小,他愣在原地,不知自己该不该逃,直到视线中忽然出现个手执长剑的晃动身影。
他一惊,慌乱地推着轮椅转过身来,就看见一道尖锐刺眼的寒芒停在他眸前一寸的地方。
剑尖带起的风似乎还掀动了他的头发,裴行远下意识地将脖颈往后倾了一些,视线循着剑尖望去。
裴怀雪的脸庞明暗交错,看不清表情。
他一怔,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母,母亲……”他声音颤抖着,满脸的不可置信。
裴怀雪微微一笑:“镇南侯包庇逆犯,意图谋反,裴相长子裴行远倾力抵挡,不敌,命陨新婚宴。”她语调平直,口中吐出的词句有力,面容宛若阎罗。
裴行远握住轮椅搭手的手用力地快要陷进去,他原本毫无波澜的心脏剧烈而快速地跳动着,本能的求生欲让他立时往侧边用力偏去。
可无力的双腿无法动作,上身再怎么用力也只得了个同轮椅一起摔倒在地的境地,他手肘磕在地上,疼痛的袭来使他又清醒不少。
裴怀雪的剑死死地跟随着他,作势就将要狠狠劈下。
“母亲——”这一声怒吼,裴行远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他死死地盯着裴怀雪,难免想起每日清晨喝下的药汤,时而闪过记忆中安然无恙的双腿和被大火烧伤的脸颊,“你,你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裴怀雪听到此处,心绪不知道被什么牵动了一下,她或许是考虑到裴行远不过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又或许动了一些恻隐之心,总之,她缓缓放下了气势十足的剑。
裴怀雪垂眸望着他,面庞上闪过忽明忽暗的烛光,周遭是乱糟糟的人声和呼呼风声,若非裴行远精神高度集中,实在是难以听清裴怀雪口中所言。
她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裴行远呼吸颤抖,用力撑着地砖挺直了上半身,将身子从轮椅中解脱出来:“那我是谁?你告诉我!我又是谁?我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我本该在哪里,又该往哪里去!”
裴行远鲜少有这样的情绪激动的时候,他的五官大开大合之间,覆在颊上的面皮渐有松动之势,狰狞可怖的疤痕就快要跳了出来。
“孩子,你本不该来到这世上,既已来了,便只能尽尽你为人子的本分,安安静静地为母亲铺个路吧。”裴怀雪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
裴行远摇着头,颊边的面皮彻底脱落,陈年的伤疤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挥在裴怀雪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别开眼睛,重新举高了长剑,直指裴行远的胸口,她咬着牙,眼眶已经湿润了:“要怪,就怪你的父亲,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出现!”话音落下,裴怀雪的剑锋也落了下来。
裴行远阖上眼睛,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可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未到来,耳畔反而想起了兵戈相接的铮铮声响。
他睁开眼,只看见身形矫健的女子一把挑开了裴怀雪的剑,翻滚之间将裴怀雪逼得节节败退。
即便招式被人狠狠咬住,裴怀雪也不忘要取裴行远性命,那女子厉声道:“虎毒不食子,裴相此举,是要遭天下人诟病的!”
裴怀雪长年不曾用剑,动作难免生涩,她回忆着从前的一招一式,挥臂之间只觉得胸口闷得快要窒息:“来人!速速取了裴行远性命!”
有人听她吩咐上前,却又被此女子一一击退。
裴行远看见,她穿着束腰的劲装,收拾得干净利落,姣好的眉眼,却有一道显眼的伤疤。
是她,那个叫十娘的女子。
她身法不同寻常,甚至比裴行远见过的不少卫尉军还要好,剑光闪过不知多少下,裴怀雪便撑不住,持着剑,猛然间单膝跪倒在地。
十娘怒目而视,剑锋就要滑过裴怀雪的脖颈。
“不要杀她——”裴行远下意识地大喊出声,十娘不解地放下手中长剑,回身望着他。
裴行远放低了声音,垂着头不敢看裴怀雪,又说了一遍:“不要杀她。”
十娘无法,只得气鼓鼓地过来将裴行远扶起,在这空隙里,她又舞着剑,击退了两个冲上来的裴府亲兵。
“大公子,为何不让我解决了她,种种行迹看来,也许她并非你的亲生母亲,如此,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十娘愤愤不平。
裴行远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他总觉得那些冬夜里不咸不淡的关心,脱口而出的责怪以及她闭口不提的父亲,总能说明,裴怀雪曾经以母亲的身份关照过她。
至少。
裴怀雪颤颤巍巍地起身,她已经注意到了渐渐停止的风势,唇边不可抑制地出现一抹笑容,不是得逞的得意,而是有些释然的意味。
“行远啊,行远,你还是像他,懦弱不堪,无能却又要故作良善,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放过感激涕零,改邪归正吗?”风快停了,天空迅速旋转的乌云慢了,那时不时劈下的闪电也少了,“你们走不掉了。”她的笑,比方才还要可怖,还要瘆人。
十娘搀扶着裴行远,再来不及多想,立时拉着他的手臂,将他置在背上,轻轻跃起,作势就要往狂风席卷,满是灰尘的门口奔去。
一道白色的身影自尘灰中缓缓现身,他苍白的胡须几乎要和衣袍融为一体,腰间的破烂铃铛在风里叮铃作响。
随着他的步伐,漫天的沙石立时像乖顺地伏倒在地,再不随着罡风飞舞,他抬起眼眸,恰好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