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晓峰冲到病房门口,如因从长椅上爬起来,咧嘴叫了一声“晓峰哥”就扑到他怀里。晓峰的眼睛被病床上躺着的人吸引过去,如因才哭出声就被他一把推开。他冲进病房,冲到床前就愣住了。 她脸色苍悴,嘴唇干白,头发散乱,静静躺在那里,若非眉头还皱在一起,侯晓峰只以为她已经…… 无边的风,仿佛从天而降的水流。无形冲刷着这个世界——时间,空间,色彩,声音……一切的一切;只有这张白色的病床:白枕,白被,白床单,苍白的脸……如狂浪中的礁石。 晓峰轻轻坐上床沿,俯下身,轻轻触摸那张失了血色的脸,抚去一颗新的泪珠,额头贴上紧皱的眉心,无声闭上双眼。 如因的心,如截流的江河,在她的双眼中汹涌澎湃。她的双手抓紧门框,还在用力,坚硬的门框折翻了她的指甲,甲缝里就渗出充满妒意的殷红。 她怔望着俯下去的背影,轻轻地,自言自语地说:“晓峰哥……,你知道吗……,我恨你!” 二维地球世界又在举行抗议游行活动。 此次抗议游行活动零零星星遍布全球各地,大意是要求位处权限层的那些人剥夺全智能系统多项重要权限,并对该智能程序的强横的危险功能进行更严格的约束和限制。 至于所谓‘强横的危险功能’具体是指什么,人们语焉不明,无衷于是。但二维地球人们的诉求其根本原因再明显不过:他们认为,全智能系统应该对第七次火星补给飞船的失事负主要甚或全部责任。 正是由于该智能程序的‘无能’,导致这一悲剧的发生! 事故发生时,飞船已进入距地球11000千米内空间动力切换轨道,化学动力推进系统正进入系统关闭程序。接既定工作流程,这一系列操作应由飞船人员手动完成,但也可交由全智能系统独立完成——视情况而定;之先飞船尚未进入内空间外层轨道时,飞船方面因生理及心理方面不宜进入飞船重要操作为由向地球总部发出操作权限移交申请,并获得地球方面批准。 本来这番移权行为也非先例,也并非个例,第一、三、四次火星飞船补给均在同一宇航阶进行过同样的操作步骤。主要是因为飞船人员此时已经很难控制因心理波动造成的生理方面的影响——第二、六次火星补给飞船也不例外,只是出于某种原因,飞船人员不愿意把飞船交给智能程序(换句平常话来说,但凡有一星办法,不愿拿生命冒险)——但这方面主动权仍归飞船人员,出于综合方面的考虑,地球总部无论如何都会尊重飞船人员的选择。 但全智能系统不是先知,它也没有能力计算出人类的未来;所以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化学动力系统顺利关闭,飞船进入159秒动力空窗时段,这时撞击警报突然响起! 全体船员当时就吓尿了。全智能系统紧急调出捕捉画面:一枚高速不明物体正沿着与飞船135度夹角另一条轨道向着飞船轨道交汇点对冲而来! 通过模糊对比,全智能系统复原该高速物体图像——根据形状及大小判断,它应该是私人定制失联卫星的其中一颗。 是飞船的特殊回归轨道和飞来之物的怪异运行轨迹,共同制造了这一起悲剧事件——如此巧合,之后人们再提及此事,不免想到:或许是宿命使然。 当时飞来物正在与太阳光发射方向呈顺向小角度光掩区,飞船正迎光飞行,光学探测设备很难发现如此小的光掩目标。是天网的对地观测系统首先发现该物体,并计算出该物体与飞船的撞击轨道,但为时已晚。 在撞击倒计时到还剩60秒时,全智能系统刚刚完成紧急规避程序启动操作。它看到那颗高速飞来物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蓝色,但那蓝色就像一颗遥远的星星发出的微光。 撞击发生时,飞船上的人仿佛听到一声呼啸。他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然后他们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飞来物击中了补给舱与飞船主体的连接部。 两相对冲之物以2.5倍于第一宇宙速度的高速撞击在一起,直接撕碎了飞船的主体后半部。人们只发出一声叫喊,他们所处身的飞船前半部就解体了。 无数碎片爆绽开来,磷光闪闪,在日光下犹如暗夜鬼塚的萤火…… 没有人将这事告诉罗琳。所有相关消息都对她封闭了。 二维地球上的人们还在游行,他们公开指责某些手握太多人生死的少数人太过依赖智能程序,而轻忽大多数人的生死……! 肖安聆出院那天,侯晓峰辞去陪练的工作,正式转为职业拳手。安聆在医院的那几天,晓峰替她伺候闵正尧。 晓峰并不惯着他,但也没有虐待他;尽管他不止一次想要捏断那人的喉咙。 每天早上六点,晓峰来到安聆家,如义要么在睡觉,或者在回来睡觉的路上。偶尔在客厅碰头,二人无话可说。如义从不用正眼看晓峰;晓峰也无心去在意那一缕蔑厌的眼神。 如义不是蠢蛋,若非暂时的生活需要,他巴不得像碾死一只肮脏的蟑螂那样碾死侯晓峰! 晓峰把闵正尧的事情收拾妥当之后就去医院替下如因。安聆的左臂伤得不轻,恐怕要一两个月不能做事情。安聆不愿呆在医院,但她失血过多,晓峰不让她出院。她知道拗不过晓峰,就勉强住了几天。 晓峰对她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 安聆避不开那一股扑面而来的酸浓恨意,就不敢看晓峰的脸,但也不再坐卧不安。 夜,是一个密闭而狭小的白色空间,弥漫着淡淡的昏黄和仿佛一成一不变的掺混着红药水味的特殊环境气味。白床、白枕、白被单;白墙、白顶、白窗帘——仿佛连其中色调单一的医疗器械也被染成了白色。安聆睡不着,鼻孔里仿佛堵塞着两团白色药棉,她想透透气,从病床上爬起来,双脚触到冰凉的地面。她低头,那双白色的病号拖鞋却在两只脚的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