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二十一年,初春已至,白雪不断,纷纷而下。
吉安关,行人阻。大雪封路,驿站客满.
雅间内,铜镜前,白衣女子抚着自己的面容,从眉到唇,指尖在唇上摩挲,不知不觉中,一滴泪落下。又拿起木梳,按着记忆中的手法,挽百花分肖髻,仿她的做法,戴上鹅黄珠花,插铃兰流苏,换上她最喜的淡黄袄裙。再看,才是切切实实,一如记忆中的,秋庭薇。她向窗外看去,只希望能按时达京。
“小姐!”秋橘的声音伴着急促的敲门声。
“进。”秋橘进屋后,朝楼下看了几眼,便立即关上房门。“小姐,楼下来了几个带刀的凶猛壮汉,与人打起来了,恐有危险。”她转身去收拾行李,“我与秋叔商量了,只要小姐你发话,我们立即走!”现在出发,顶多是绕道,费上一日功夫,正好在计划时间内,但若不走,等官府铲雪通路,不知要多久。“好,出发。”
后窗传来声音:“小姐,前院正打得水深火热,这儿搭了梯子,您爬下来吧。马车在后竹林里,快来!”秋橘背上行李,二人一同顺着梯子爬下。刚落地,便有一壮汉喊道:“想跑?没门!”
秋庭薇将秋橘护在身后,一抬脚,沙石起,糊了壮汉的眼。“快跑。”二人向竹林跑去,身后的壮汉依旧穷追不舍。已进林,箭声穿林而过有力地击中他要害,重重地倒在地上。秋庭薇听声回首,顺着箭,看向竹林深处,黑影转瞬即逝,便继续向前跑,直至上马车。
一路颠簸,所幸并没有遇到打家劫舍之徒,平安到了京城。
马车沿朱雀大街行。突然一阵马蹄声惹得行人纷纷靠边,车夫来不及躲避,与迎面之马同时停住。
秋庭薇缓过神来,微微掀起帘子。马上的男子束着马尾,银色的发冠镶着晶莹剔透的蓝玛瑙,灰色的大氅,琉璃绀的衣衫,衣尾绣着墨色纹饰,银丝点缀,宛若夜幕之上银月,繁星点点。一双桃花眼清凉透澈,剑眉星目,朱唇皓齿,身姿挺拔。
他看向帘子后的秋庭薇,她的眼神看不出情绪,像一潭死水,只是她的眉舒展,好似一阵轻风拂过,微动涟漪,一抹生机暗暗发芽。清丽的面容,确像温文尔雅的江南女子,眉间的白色印记,罩上一层神秘的薄纱,又如深山幽林之中白花,总是不一样的感觉。
“在下鲁莽,姑娘可有受伤?”
“并无大碍。”仅仅四字,如清泉过山,汩汩空灵,回响在耳畔。
车夫见二人缓和,便想驾马继续行。车过他身旁,终是按耐不住,他瞥头,看向车里的女子:“在下齐羡追,不知姑娘芳名。”
“萍水相逢,何必留名。”
马车内的秋橘听到“齐羡追”三字,忍不住震惊,但自家小姐依旧无波澜起。
齐羡追,是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幼子,自小备受宠爱,他也不似那些纨绔子弟,整日不学无术,反而文武双全,十六岁时随舅父出征,骁勇无比。
“小姐,到了。”
秋庭薇下车,抬头见匾额——秋府。
回家了,阿薇。
刚进门,便有一妇人小跑着来。她哭得梨花带雨,双手捧起秋庭薇的脸,轻抚眉间的印记,哭得更伤心了。她抱住秋庭薇,十八年不见,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思念入骨,她无时无刻不痛恨秋循义当年的选择,以至于前三年一直郁郁寡欢。如今活生生的女儿站在面前,眼里是陌生,是警惕,是不知所措,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她想向庭薇道歉,忏悔自己的无能,千言万语化成数不清的泪。
秋庭薇就站着,被抱着,体会属于阿薇的那份温情,体会自己从未有过的感情。十八年,痛的不只阿薇,还有她的母亲。
“堇年,带庭薇进来吧。”秋循义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秦堇年松开她,抹去眼泪:“娘亲实在想你得紧,一时失了礼数。来,同我进去看看你爹爹。”
秋庭薇进屋后,恭恭敬敬地行礼:“父亲母亲安康,庭薇一切都好。”越是这般,他们便越内疚。
十八年前,秋庭薇刚出生,眉间白色印记与生俱来。秋循义请来承远大师,大师说,眉间印记乃雪薇花,视为不详,她命中带煞,需去临州祁山下,滋养心灵,十八年后,煞灵净化,方可回京。可就因为一个僧人的只言片语,孩子自幼见不到父母,孤苦伶仃在异乡生活。离别十八年,阿薇幼时还会闹着想回京见父母,但时间会带去许多情感,她对故土的那份执念,早就随岁月长河,流逝了。
寒暄过后,秦堇年便领秋庭薇回,他们一直给阿薇准备的院子——停云院。与她在临州的院子同名,一花一木,皆是按着那里布局,甚至还挂有风铃。
风过树梢,吹得铃铛几番碰撞,悠悠回响于院中。雪落睫上,不知是泪还是雪水,滑落脸庞。又回到那三年时光,只可惜,物是人非,再也听不到阿薇的呼唤。
她抚摸这里的物件,试图找到曾经的回忆,可是,这里是京都,不是她们的临州。
“母亲,我想独处一会。”
秦堇年看着黯然神伤的女儿,默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