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秋交际,天气渐寒。高墙蔽日,整个皇宫犹如暮年的垂狮,虽多番修葺却仍旧难掩衰败,竟显出一抹悲怆。
近日后宫发生了一件大事——
凉朝皇后多年未响的肚皮有了动静,可谁知腹中胎儿不过半月便意外流产。宫中妃嫔剑指何贵妃,认定是贵妃有意陷害皇后。
圣上大怒,一旨圣令将贵妃打入冷宫。朝为贵妃,暮登冷宫。天子之意阴晴难定,着实让人唏嘘。
而何愫此番入宫,便是为了贵妃而来。
何贵妃乃当今尚书何丞胞妹,更是何愫的亲姑姑。她知晓姑姑为人,断然不可能用那下三滥的手段。
冷宫。衰败的宫墙上遍布油绿爬山虎,地上枯叶纷纷,甚至连殿门缝中都生着青苔,可见这里已经甚久未修葺。
何愫捂了捂鼻子,风卷着阵阵恶臭袭来。此处没什么宫侍清扫,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味道。
未走多远,何愫便看见了不远处的石凳上,面对她端坐着的何贵妃。姿容端庄、眉目含笑,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阿愫,你来了。”
何愫熟稔地从怀里掏出钱囊递给一旁的嬷嬷。她讪笑道:“阿愫甚久没有见到姑姑了,着实想念。今日还请嬷嬷通融通融些。”
晋嬷嬷掂了掂手中的钱囊,瞥了眼后缓缓道:“一刻钟。”
直到晋嬷嬷离开,此处只剩下她们二人,何愫才松了口气。
“姑姑。父亲让我将这封信交给您。”何愫朝着晋嬷嬷的方向看了眼,然后连忙将怀中的信递给贵妃,压低声音道。
贵妃将信封拂下,却是未看一眼。
她静静地看着何愫,像小时候那般揉了揉她的头:“阿愫可真像以前的我。”
何愫被她的话怔住。
贵妃的目光透过她,夹杂着微不可闻的怅然。她笑了笑:“人人都说嫁给天子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从未有人说过,这皇宫是将人囿于困境的牢笼。”
何愫垂了垂眸子,目光落在贵妃微红的眼眶上。
如今凉朝看似国泰民安,实则早已分崩离析。朝廷你争我抢,圣上却愈发力不从心。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而来的嫡子,结果却早早流产。
而何家却仿佛走在悬崖钢丝上,稍不留神便会葬入深渊。
霎时,何愫忽然觉得脑袋眩晕了起来。
眼前似乎闪过一幕幕虚影,直钻她的太阳穴,剧烈疼痛袭来。
“阿愫?你没事吧?”见何愫浑身颤抖、双唇发白,贵妃眼中满是急切。
她正欲唤晋嬷嬷,虽然她被打入冷宫,命贱。但何愫乃何尚书独女,晋嬷嬷没有不救的道理。
“姑姑没事,不过是以前着了风寒遗留下来的小毛病。”何愫摆了摆手,这些疼痛她早已习惯了。
没有人能够治得好她。
因为这是她的秘密。
自她有记忆起,便会时不时的头疼。每每头疼之时,她便总会看见一些不同寻常的场景。
起初她看到的是自己最爱的那只狸奴。那只狸奴是父亲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皮毛光滑、双瞳异色,却十分温顺,甚至还有些怕生。
而她却看见那只狸奴被剥了皮,浑身血淋淋的,两只眼珠被挖了出来。她甚至看到那只狸奴在向她哭诉。
恰巧不久后,狸奴失踪了。她寻遍整个京城,最终却在京郊的一棵梧桐树下,寻到被虐待致死的狸奴。
和她看见的一模一样。
再后来,她便会在头疼的时候,看见些人死亡时候的场景。
或病死,或被人打死,或毒死……千奇百怪,无一例外极为骇人。
父亲待她寻遍名医,甚至连御医也寻过,但都说她这病从古至今从未存在过。甚至怀疑她在胡诌。
直到远道而来的方士为她占卜了一卦,说她身载异象,非寻常人。再后来她被送到青城山,修学了数年后才逐渐好了起来。
只是不知为何,她刚才却再次遇见了……贵妃死时的场景。
她看不太清,模糊感觉到贵妃端着金酒盏,石桌上摆着精致的食具。贵妃一饮而尽,随后便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姑姑。”何愫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拉住贵妃的手:“我带你离开,我们回何家。”
却没料到贵妃缓缓挣开何愫的手,摇了摇头,嘴角溢出一抹苦笑:“阿愫,我已经无法脱身了。”
贵妃垂眸不言,将何愫原本给她的信封又还给何愫。
在何愫诧异的目光中,示意她拆开。
何愫看到信封上写着的“阿妹亲启”,双手微微颤抖地打开。
却见信封上写的不是其他,正是让贵妃主动认罪,以己之死换何家安寝的劝言。
字迹极为熟悉,的的确确出自尚书大人。
却字字锥心,句句泣血。
何愫不可置信地抬头,却看到贵妃淡笑,仿佛早已预料。
“我亦是贵妃,也是何家的小姐。”贵妃垂眸淡淡道:“为何家而死,这便是我的命。”
何愫的眼角红了起来。她刚欲开口,却被晋嬷嬷抢先一步。
“何娘子,时间已经到了。”晋嬷嬷大步走过来冷冰冰道。
何愫连忙收起手中的信封,却听见贵妃朝她挥手,朱唇微启:“阿愫早些回去罢,天色不早了。阿愫不必为我担忧,你今日能来探望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何愫低头却被晋嬷嬷冷着脸推了出去。晋嬷嬷虽然名义上是照顾贵妃,却行着监视之事。眼下为多事之秋,宫里无数人都死死盯着贵妃,着实不易再生事端。
她心中沉甸甸的,似乎是有什么石子压在上面。
半晌她认真地朝着贵妃嘱托道:“姑姑,日后少饮酒。尤其是用金酒盏盛着的。若是日后真想念酒,阿愫下回给您从宫外带些好酒过来。”
看到贵妃点头应允,何愫这才微微松口气。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预知的奇怪病状为何而来,哪怕就算是虚晃一枪,提前预防也总算是好的。只要贵妃躲过了那个死劫,那便暂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