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北风萧索,冰雪飘转。
北境冬日里天亮的总要迟些,风雪迷蒙中只见得数个营帐间稀疏灯火如冥火般慢慢走过黑幕,地上旗杆模糊暗影斜长。
整个营地最南侧营帐里的人儿,唐梨早已醒来。
至她体内顽疾的毒,乃世间极其稀有毒物提炼而成。
据闻当年唯一可探得毒物线索的老神医曾言明她时日无多。有载毒物并不似鹤顶红信石霸道,然它令人久觉气虚无力,常伴有热症体痛,亦会神志不清,慢慢中毒者会忘却往事红尘,最终仿若病故。
她所学功法乃元祁山尊于严寒嶙峋冰冻高峰所创,配上元祁山独有弥阳花以及数样解毒草药,可克她体内热毒之症,冬日寒温练功反而更可事半功倍,她早已习惯年年冬日里少睡些时辰如此。是以才可吊着半条命活着。
但近日周身难以聚暖频起,时有呼吸带痛,是她不顾外伤没有秘药强行修习内里功法所致。
她缓缓睁开双眼,结束今晨早修。
即便如此,她内心依然坚定,这多来的十几载已是祖父替她求得的上天恩赐。她只愿踽踽前行,披荆斩棘,拨云见日。
“主子,已卯时了。”棕竹掐着时辰开口,他已候在帐外一刻。
“进来吧。”唐梨声音清冷,丝毫皆无起床惺忪之感。
棕竹掀帘入帐,见唐梨已穿戴完毕,心中感慨,果真如此。
他想,主子应是整个军营日日晨醒最早之人。
他知唐梨冬日素来睡少些,虽是前几日重伤才过,但见她外伤恢复之快,知道她定是毫无松懈,是以昨夜亥时过了,即便他有再多劝阻之言,亦只随先生离开与先生唠叨一二,她可休息多些时辰。思及昨夜之事,
“主子,我...”唐梨见他吞吐模样就猜到他心中所想,抬手打断他,
“棕竹,自你跟我以来,于军中我做下决定可有错过?”
棕竹瞪大双眼望着唐梨,脑子里疯狂掀起风暴,半天哑然。
他脑海里走马观花了他于她身边整个亲兵生涯至今。
于西北时,有贼寇侵犯,她跟着小队相机剿捕,平日亦帮着守备操练军马,安抚军民,甚至城墙修补都曾帮人搭把手递过砖,军中众人皆知她乃老将军亲孙,都觉得她虽年幼话少却不令人难以亲近,为人毫无勋爵权贵后人之样,亦从未嫌过军中清苦,一度风评甚佳。
那时,他常想为何这小小的人儿有如斯力量。
入谷东后,起初他几乎夜夜难眠,身份转变带来巨大生活差距直面而来,低等兵二十人睡一帐,她身份特殊,入营前,先生耳提面命与他说了众多注意之事,他日日提防哪里出了纰漏。
直到她数次立功后,官职晋升,可有自己亲兵,才接了先生与棕叶七正式入营。至此有先生可商军情,她便已经开始自己带队领着棕叶七数次搅乱索伦数个城池内防,每次都有大小不一成效。
唐梨,确是他见过最有军事能力的年轻将领。
他不知道应如何反驳她,他很气馁。
唐梨见棕竹垂头丧气言尽之样,却转了话头:“棕叶七应快归营了吧。”
棕竹心中即刻振奋起来,“确是如此!药快回来了!想来就应是这一两日。”
“如此,可安心了?”唐梨见棕竹毛毛躁躁如孩童一般,嘴角有浅浅弧度弯起。
棕竹仍是不甘心回道:“先生还未同意呢。”
他虽觉唐梨所言皆对,自己武艺平平,平日里亦不常跟唐梨出境往索伦去过,都是棕叶七作为她护卫跟她队中同行居多,他只能见她种种军绩亦伴着她数年周身伤口同行而至。
他虽知她厉害,但他能看出朝廷于当下拿出充军,绝非善意,他真的担忧主子安危。
“先生会同意的。”唐梨言之凿凿,跟着望向入帐方向再次开口,
“先生来了何不快快进来。”她先前就是因听孟启脚步近了,才特在此时提了棕叶七,乃为绝了先生能拒绝她所有理由。
棕竹回头,迎着唐梨视线所至,果然见得孟启掀帘而入,天色微亮,帐外窸窸窣窣依然飘着莹白雪花,中年男子发上有冰亮浅光,他抬手施礼,
“小将军。”唐梨见此微叹,先生于所有场合总是恪守身份。
“先生。”唐梨起身回礼,她并不着急再次开口。平静与孟启对视。
孟启望着眼前少年模样之人已与他几近同高,她已从当初为人庇护小小孩童成长至可带领游击军数次剿捣敌方阵营的小将,此乃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他最终败下阵来,深吸一口气:
“只要棕叶七带药回来,孟启便不再阻拦。”唐梨身体特殊,他决不能同意唐梨不顾性命。此次出军前景堪忧,她至少保证自己不会发病,才可随时应变战场上瞬息万变情形。
唐梨莞尔,应声:“好。”她想,即便棕叶七不能按时返营,她亦有办法瞒着先生跟上前军。当然这是绝记不能告知先生的。唐梨微感心虚。
整个谷东都司中只有她最了解这几载索伦各部情形,索伦往返最多,遣返召回的旧安百姓,大多都是她亲自带回,此次北上阻敌甚可追回失地,营内不会有比她更适合人选。
思量间,帐外有陌生脚步声渐近,片刻后来人道:
“游击将军唐黎可在?在下朱茂,奉指挥使之命来请唐将军过帐。”
却未料想她还未主动拜见,徐楷已命人来传。来人朱茂乃徐楷身边副官。
唐梨抬步掀帘而出,迎着细微风雪向来人拱手,
“朱副官,”朱茂虽是徐楷身边亲兵,但并无朝廷品阶。
“可要进帐饮茶叙上一二?”唐梨皮笑肉不笑开口。她帐内一穷二白,此番顺嘴胡诌,是近几年她已习得的客套话术。
朱茂皮肤黝黑却不似边境大多军士粗糙,笑起来会牵动脸上褶子一齐动起来,莫名令人觉得些许猥琐之感。朱茂并不在意,咧嘴一笑:
“唐将军客气了,咱们还是赶紧去主帐吧。别让贵人等了。”说着侧身示意唐梨先行。唐梨应声同样抬手:
“朱副官,请。”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