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皆隐士,与凌家联姻之后,整座寒山更是谨小慎微。
凌煦早有听闻,寒山为这桩婚事起卦,卦象大凶,母尊坚持嫁与凌家,其实是与阖族对立。
他手指摩挲着掌心的西昆石,起身往寒山圣殿而去。
寒山圣殿从前为整个神族祭祀之所,虽说是圣殿,却是在悬崖峭壁之上用数十根玄铁锁链吊挂的一个硕大星盘,全然以寒冰雕铸,以烫金修饰。
圣殿临崖处供奉了一座修罗共主的神像。共主面朝深渊,为下世徒留一道背影,亲见过修罗共主尊荣的人神魔万万年前都死个干净了。
陈年的白雪让神像活似一位苦修的老者,四周锁链在狂风中发出呜咽声阵阵,像是共主的叹息。
凌煦进了殿,心中的敬畏没有来由,无法遏制。
圣殿空无一人,但凌煦总在恍惚间听到有人喃喃自语,他轻唤一声“是谁。”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越发低沉,最终化作一声低吼。
无人应他。
他跪立在修罗共主神像之下,双手合十,虔诚阖上双眼。
寻常时候,他从来不知要求些什么,而如今他由衷发愿让灵希在凡世安稳一生,还贪心地想有再见她的一日。
正想着,数百寒山族人高举火把闯了进来。嘈杂之间有一句话如同石破天惊,“族长,他就是凌煦。”
寒山族长必驿拨开人群,行至众人身前。他须髯洁白,垂于地上,白衫之上用银丝绣满了远古的图腾,他嘴型未动,声已先闻,
“凌家永不得入寒山,凌琰未交代于你吗?”
“族长,”凌煦上前恭敬一拜,“神尊命我来此修行,闭门思过。”他声音渐低,心道祸福难料。
必驿突然下令道,“摆阵。”
百余寒山族人得令,将凌煦围了数圈,盘腿打坐,数百人齐声振振有词,声如洪钟,与呼啸的风声融为一体。
必驿静静立于凌煦面前,而凌煦觉得他的眼神虽好似聚焦的他身上,实则正透过他看往别的时空。
“极天应。”必驿忽道。
寒山族人将目光聚焦在族长身上,听见他道,“缘所指,道所依,留。”
语毕,必驿携寒山族人三两散去,末了又只留凌煦一人。
凌煦此刻更是一头雾水,重回神像前跪好。
此时又有方才的喃喃自语声想起,声音渐息,他突然听闻有东西掉落,他才敢睁开双眼循声而去。
他在神像脚下找到一本册子,首页上书“创世”两个大字,翻开便读。
其中所载从盘古父神如何顿悟将混沌一分为二,修罗共主如何三番创世又灭世,直到如今,然而下世渐成,修罗共主又为何与父神豪赌三局……
翻到此书最末一页,上写着:凌琰元年,长公主凌夕降世;后五万年,得太子凌煦;二十万年,灵希现世。
再向后翻,皆是空白,只有纷飞的雪花在书页上化作水汽氤氲开来。
凌煦掩卷不禁怅然若失,其上寥寥数语不料竟是万万人一生,真是神外有神天外有天,为神数十万年头,于极天不过一息之间耳。
短短“灵希现世”四字,他却将那日情形记得一清二楚。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一场偌大的棋盘之中,被隐形的手来回撕扯,渺小可怜,似被世间所弃。
——
神都如此,更遑论人。然而人生来自知渺小,不为天外天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事忧心,自有一番快活。
寒山之下不周山,不周山外寒武城,寒武城南灯影乡,灵希正与乡民把酒言欢,既是祭奠,又是接风。
“恭迎将军。”一座灯影乡百余人齐声贺道。
灵希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她不禁腹诽道:五味子尚且未让她记起前尘,荏染竟是歪打正着做了好事,让她在翻天覆地的凡世还能寻个落脚之地。
宴席设在城门外界碑处一片空地中,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吹得周遭灯笼灯影幢幢,十数孩童在桌椅间追逐笑闹。灵希由衷感到轻松惬意。
“将军,过几日便是集会,说来惭愧,咱们的财路不过是劫些银两,聊以糊口……”
秦大娘战战兢兢坦白道,生怕到时再被将军教训,不如先说好。
灵希沉吟片刻,将身侧包袱往桌上一扔,
“这些美玉矿石都是上品,我来时沿途采石处都作了标记,若你们愿意出力,今后灯影乡大可做石料生意。”
一众乡民围了上来,捡了石头对着灯瞧,纷纷赞不绝口。
如今这世道,石料向来是立都建城不可或缺之物,又因历任帝王皆嗜玉,就连附庸风雅都离不得,正是好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