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有些安详。
眼见午时将至,灵希回头看了凌煦一眼,心想“你会不会记我一辈子”。
她当然不舍,当然留恋,远没有慷慨赴死的觉悟。
在生命的最后,她甚至老早做足了打算,倘若成了生魂门的鬼,也是心生执念永世不得转生的。可临了,她不过咽下所有不甘,让他心想事成。
与他有什么好争的?
她的眼前好似涌上许多画面,耳边回响起“同淋寒山雪,共饮到白头”……
凌煦不管不顾地向前奔去,却在与灵希一臂之隔时,见她随手掏出袖口中的璞玉真身,向上一抛——
日光愈发刺眼,肆虐的火舌从日头降临,与阵法折射的惨白的光斑在半空汇聚正中灵希璞玉真身。
日光琢磨,发出骇人的尖利声响,在寒山肆虐的风声中越发诡异。
不过数息,璞玉被炸成碎片,纷纷扬扬向下坠落,极强的神力将凌煦撞开百米之外。
周遭万籁俱寂,半空中无数碎玉耀着粼粼日光,如同夜幕流星、中天陨石。
所有人都盯着半空中飞扬的光点,似乎瞧见世上最珍稀的风光,要死死将这场景刻在心上。
灵希身周泛起石色,她飞扬的裙摆,青葱般的手指,灵动的双眸,好似逐渐被封印在呆板模糊的石块里,除了那回望凌煦的姿态仍充满了不舍。
她的一切都不再真实,就像那尊屹立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共主神像。
“阿希——”凌煦高声唤着,忍着剧痛向前飞扑。
一颗雪花不适时地飘落,“砰”得一声,灵希的面目骤然粉碎。
——
凌煦的身周现出点点幽蓝,修为逐渐复原,连鹤发都重回乌黑,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瞧着,连肩上朝宗节的旧伤都修补了大半。
他仰天大笑,笑声凄厉惨绝。
他的一应谋略,在她这儿便从未应验过,如今她要做什么,索性抹去所有存世的痕迹,予他漫漫时光,直到他以为过去几百年是一场异梦?
她怪世人从未给她选择生死的权力,就报应在他身上么!
任他如何抵抗,浑厚的修为仍充斥着凌煦身上处处关隘。
不多时,凌煦的耳目好似焕然一新,猛然听得身后一片争斗之声。
他转头一看,竟是众神疯了一般争抢着地上四散的神器碎片,各自祭出称手的兵刃,互相缠斗,头破血流者不尽其数,落败者在地上苟延残喘不能立,仍残存有抵抗之力的不过十数,嗜杀得像他们口中十恶不赦的魔头。
他急忙上前,狼狈地跪伏在地上伸手捡着,口中喃喃道,“别抢,别抢……”不管那群抢红了眼的神仙拳打脚踢像雨一样落在他身上。
纵然如此,他能夺回来的不过是少数。
凌煦将手中的碎片握在掌心,起身大喝一声“住手”,祭出朝宗节,将众神逼退。
几个活泛的神仙见状,知道凌家不会将巩固权柄的神器遗落他人之手,忙捡了脚下的碎片跑了,不在话下。
阿迦?战战兢兢走到凌煦身边,双手将捡到的神器碎片捧到他眼前,“太子哥哥,给你……”
她瞧着凌煦肃杀的神情,声音不由发颤。
眼前披头散发如坠神坛的太子让她感慨,原来任是皎月般的人物,也有被天狗食尽的一时,成了心有所求终不可得的影子。
凌煦呆滞地施决,将她手上的东西收了,低声道了谢。
他攥紧了手掌,灵希的碎片将他的手心刺破,汩汩鲜血从他指间溢出。
他们像疯狗一样争着神器,没人在乎,死去的是谁。今日,是不是唯有他一人没有得偿所愿……
阿迦?刚拿出手帕要给凌煦包扎,却不知何处来的一掌,将凌煦逼出数步以外,阿迦?也在原地消失不见。
必驿怀中抱着安乐子,快步朝凌煦走近将他搀起。
安乐子身周幽蓝色更盛,待结界一褪,灵希残存的血脉修为全都在她脑后汇作一点红痣。自下生以来从未哭号的安乐子顿时闹将起来,嚎啕不止。
凌煦颤颤巍巍直起身子,看着襁褓中软糯无能的婴儿,他猩红干涩的双目忽得湿润,酸涩胀痛,惹得他捧袖掩面,他难道要怪这无辜的孩子不成?
他闷声道,“这下你们可满意了?满意了?”
凌煦苦笑着,像避瘟神似的向后退却,看这寒山圣殿一片狼藉,满地的雪浸着猩红的血污,皆是方才众神哄抢时自相残杀的见证。
此时不知有多少人庆幸着救世主的神迹降临,可她呢,谁又想过救她?
不等必驿上前,凌煦转身望向修罗共主神像,喃喃自语,“终究还是误了你,是我误了你……”
他宁愿那个要他去死,要下世俱灭的共主回来。
凌煦收拾起满身的修为腾空而起,循着那日灵希问道极天的轨迹决然而去——
必驿亲眼看着凌煦越过共主神像,转瞬间直直堕向雪崖。
“煦儿——”
他声嘶力竭的呼声,终于被狂啸的寒风绞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