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声音轻而缱绻。惊喜之中浸染着不舍与眷恋，却很快同雪粒一并碎在风里。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起身呼哨，唤回离弦。一人一马飞奔远去，唯一相伴的只有地上紧追不舍的孤影。
雪与月都被遗落在身后。
他不作停留，亦不曾回首。
离弦最终停在镇北将军府。
朱门紧闭，悬着的一对灯笼在风里亮得艰难。
勉强照亮的匾额上，铜字布满斑驳的痕印。门环门柱，甚至围墙也都掉漆落皮。
沈澜叩门。
很快响起不耐的怨声：“大半夜扰人清静，谁啊？”
“开门。”
沈澜的声音低沉平静，被风沙磨得有些沙哑。
门从里被拉开，迎出来的是一张恐慌却热情的笑脸：“侯爷怎这时回了？小的实在该死，让你等久。一路可有冻饿，可要——”
“不必。”
沈澜迈步入内，径直去了梅园。原本阒静的宅院因他的到来渐次响起人声。
园中灯火昏幽，暗香未着，唯有秃枝犹存。沈澜停在虬根盘绕的树影深处，翘首而望，眼底失落难掩。
月满人缺，倥偬伶俜。
总觉得此时该有一场大雪。
可惜雪只落在山中。
将军府管事钱来赶到梅园时，正看到这幅景象。望着孑然的背影，不忍上前打扰，只远远停在廊下。
视野里挺拔的身形突然一晃，狠狠栽倒在地。钱来心中一紧，赶忙上前，将人挪进房中。
＊
下雪了。
孟清欢赤着双足，衣衫单薄，孤零零行走在莽莽雪原中。周围是一片刺目的虚无，身后是深深浅浅的一长串脚印。
雪花扑面，寒风掀扬起她的乌发与裙角，她却好似感觉不到冷，只顾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浮现出座巨大的石坊。穿过坊门，她骤然跌进一片如有实质的黑暗。被紧紧束裹，动弹不得。
耳边有诸多声音在一遍遍呼唤她。
是宠溺她的父亲，偏心疼爱她的君老头，还有童年玩伴……
她跟随着他们的指引而去，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盈。几乎要飘起来时，却有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侵入耳中叫停她。
与此同时，自背后亮起一束微光。
她转过身，隐约瞧见道高大的身形。面目随着渐盛的光芒慢慢变得明朗。
看清他的容颜后，孟清欢心神一荡，喃喃赞了句好看。
可那男子却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反倒是先前那道天音再度响起：“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他，或是他们。”
此话一出，孟清欢周围如海市蜃楼般浮现出诸多画面。每个场景中主角各不相同。因与她的亲密程度，或明或暗，或近或远。
却无一例外，都是幸福温暖的基调。
如此倒反衬得黑暗里的那道挺拓身影愈发孤独。环在他周身的光，也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她在熟悉的身影旁流连许久，最终还是走到那美人面前。坚定的声音里含着明媚笑意：“我选他。”
“他是谁？”
“不认识。”
“那为何还选他？”
“长得最好看呐。”
“……跟你夫君回去吧。”
尽管那天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可孟清欢依然从短暂停顿的沉默中，觉出些不解与嫌弃的意味。
等等……
他刚刚说的，是夫君？可她不是还没成亲吗？
没来得及多思。倏乎所有画面全部破碎消散，只余留她和他。近在咫尺，在光里相对。
是他带来的光。
孟清欢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紧密交织，在他朝她伸手时，又猝然一滞。
但她没有任何犹豫，跨步上前将手放入他掌中。与他并立，十指交扣。
肌肤相触之时，白光破开黑雾。适才消失的漫天风雪卷土重来。
不同于先前的无知无觉，她清楚地感受到冷意自肌肤往骨头里钻，激发出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感……
孟清欢猛然攥紧手掌，醒转过来。
空无一物的掌心昭示方才只是梦境。可剧烈的疼痛与刺骨的寒冷，却依旧真实地存在着。
她闷哼了下，卡在喉间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煎熬的痛苦。
迷糊中有人轻轻抵按她的额头，低声哄道：“刚退过针，还未完全奏效。再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便都好了。”
是师父？
孟清欢很想睁眼看看他，想出声唤唤他，想和他说好多好多话。可眼皮和嘴唇却全都重得掀不开，只有一股异香钻进她的鼻腔……
君越轻轻拨开少女汗湿的额发：“缓缓。我虽不能陪你多走后程，却也绝非弃你不顾，你可明白？……”
直到少女紧皱的面庞舒展开，君越才唤进一中年男子，吩咐：“即刻动身。”
“宗主，您当真不等小主人醒来吗？她要是醒了肯定要闹。”
“已告过别。不会。”君越答得十分笃定：“你将人送到后立即回宗门，注意隐蔽行迹。”
那中年男子面色不忍，还想再劝，终究没能开口。上前抱起睡梦酣甜的少女一路送上马车，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月儿如明珠点缀在峰尖，无边林木被染上秋霜的寒。
载着孟清欢的车驾离开后不久，另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有条不紊地下了山。
入了官道，再分做两端。一列追圆月而东，一列随飞鸟而南。渐行渐远，各自隐没在山野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