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日晴好,玉湖园前早就车水马龙,街外只听得到咴咴马叫,车轱辘从石板撵过的声音。
虞南珠先叫来宝停在一处人少的角落,她自己撇开帘子时刻盯着街头,看到都尉府的马车过来时,她立刻叫来宝赶车。
来宝虽然不明白,但手脚利索,在马臀甩下一鞭子,立刻驶了出去。速度太快,虞南珠跟琼枝两个在车里冷不丁栽倒,还好磕在锦团上。
与此同时,后边都尉府的马车被吓坏了,马夫危急里拨转马头,车便朝一棵大树撞过去。
“啊——”
车厢里发出尖叫。
来宝怕得要死,勒住马不知所措。虞南珠从车帘探出头,只见都尉府的马车已经停下,并未撞到树。
她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她当了两年周夫人,对都尉府几个车夫的本事了然于心。
这时周家马车里的叫声终于打住,一个姑娘连滚带爬下来,惊慌里狼狈,狼狈里又恼怒地对车夫一顿叱骂。车夫小声解释,那姑娘便甩脖子朝虞南珠看过来。
虞南珠扶了扶刚才被撞歪的珠花,探出帘去。
“这不是袅袅吗?”她觑一眼战战的来宝,轻斥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边刚要拔腿过来的周袅脸色大变,她僵立在原地。
不一会,周袅的丫鬟紫鹭也下来了,她落地,旋身抬手,扶出个人比娇花的羸弱少女。
虞南珠跟着眯了下眼,朝她们一笑。
又见面了,“文姨娘”!
文苑怯生生躲在周袅身后,以扇遮面,与周袅低语什么。
隔太远了,虞南珠一个字听不到。不多会,只见她们主仆三人朝她敛衽,钻回马车去了。
周家的马车继续出发,虞南珠也坐回去,心想原来那就是少女时的文苑。颜如舜华,我见犹怜,难怪周赟会念念不忘,哪怕她后来另嫁别枝。
没有出什么大事,来宝慢慢回过神,他猜想姑娘是故意的,但他没有多问。接着请示虞南珠后,他们便也往玉湖园过去了。
车里,琼枝抚着胸口:“姑娘,那是不是周家姑娘?”
虞南珠点头。
琼枝吐气:“幸好没出事,要不然……”
琼枝及时打住,不过虞南珠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惜,如果“废勋”的上意属实,那周赟是不可能为了这个妹妹放弃与虞家联姻的。更何况她并不想害人,她有幸再活一次,得好好珍惜,好好积德行善才行。
此时周家的马车上,文苑心有余悸。
“妹妹,你说刚才那位就是表哥他……就是你将来的新嫂嫂?”文苑只说了这句话,眼睛里便已蓄满水光。
周袅捏了捏她的手,沉脸点点头:“不过我不认她!阿苑姐姐,在我眼里,我的嫂嫂唯你一人。还有我哥,我哥他不喜欢虞南珠,他只喜欢你。”
文苑低下头去,苦笑:“妹妹挖苦我,表哥若不喜欢,怎么会想娶她?”
周袅语塞。
文苑目光掠过飘起的车帘,回想刚才看到的少女,泪光收去,慢慢浸上一层歆羡。她轻声细语地说:“她真漂亮。”
周袅不同意,握紧她手说道:“胡说什么?她哪有你漂亮!”
“我不及她,”文苑侧了侧眸,“我小户人家出身,如今失怙没有倚仗,若非姑父与表哥可怜收留……”说到这里,她轻轻哽了一下,“我哪有资格跟她比。”
“阿苑姐姐,”周袅正色,“她比你好不到哪去!”
文苑:“这话怎么讲?”
周袅:“你刚来兹州没多久,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她家中无父无母,只有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哥哥,姐姐好歹母亲在世,只这一点便比她强过不知多少。像她这样家里没有长辈的女子,若不是……”一时嘴快差点没打住,周袅讪讪抿了抿唇。
“若不是什么?”文苑问。
周袅“唉”一声揭过,说:“若不是她投的胎好,从虞夫人的肚子里出来,那指不定谁在云头谁在泥里呢!说起来,姐姐应当听说过府城的虞家吧?”
文苑一愣:“是明州知州虞季常虞大人的虞家?”
周袅:“除了这个虞,还有哪一个!”
文苑:“……”
那可是个不得了的虞家。
虞大人出身兹州首富,和德八年时高中探花郎,曾是清流之首江清海的得意门生。和德十三年,虞大人时任明州知州,而那年海寇频繁滋扰,明州沿海诸城多半深受其害。眼看海寇日益壮大野心勃勃,虞大人苦练明州水师,欲予以痛击。
两年的时间,明州水师与海寇交锋不下百战,海寇几乎溃败四散。正是松一口气的时候,不料竟有内贼勾结海寇,找上了虞大人在兹州的亲眷。
这些事是文苑幼时听父亲讲的,父亲只是兹州某县一名区区县尉,但他一直敬仰虞大人的气节。
当时海寇及贼人以虞家百十口性命相要挟,不仅逼迫明州解散水师,还要大开城门,供他们抢掠十五日。
远隔重山是家人,近在眼前是大未百姓,虞大人选择了后者。
明州水师将苟延残喘的海寇杀得片甲不留,得胜当日也传来虞家百十口被赶尽杀绝的消息。
听说虞大人常年将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才使长子幸免于难。
一日,虞大人带长子走上城楼,命其归家处理后事,然而等长子走出城门,虞大人却从城头一跃而下,当场“肝脑涂地”。
“虞佑君从小就不聪明,当时先帝要追封他爹什么什么义成伯,还是世袭罔替的那种。哪个晓得他不要,他拿‘义成伯’去换‘追查到底’,要家里人死得明白。”说到这里,周袅不禁抬了抬眉,“我哥说,虞佑君是个不识时务的蠢货。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若承爵,还怕没有查清真相的机会?白白放过这天大的好处,如今招猫逗狗一事无成,简直给他爹丢人。”
文苑问:“那后来呢?可有查出海贼与何人勾结?”
周袅眼朝上翻,摇头:“你看这是什么?”她五指并拢,把手摊在文苑面前。
文苑不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