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阿姐,也定会这么做。”
在前的巫采琼回过头,眉梢高挑,一脸轻蔑。
“你说她?”
见她重又插话,周子仁弯眼一笑,点一点头。“阿姐与子仁原也无甚干系,却待子仁如亲弟。”他诚恳道,“所以,阿姐疼爱子仁,善待子仁,那子仁也要像阿姐,善待每一个人才好。”
这话良善,巫采琼听了却愈发恼恨。“尽知卖乖。”她嫌恶道,“不晓得的还当你摔的头壳呢。”语毕还再瞪一眼青衣少女,仿佛她也碍了眼。李明念视若无睹。“你是好心,旁人却未必如此。”她只接小儿话头,“既不帮忙,又不走开。干站着看戏,也不知安的甚么心。”
“我替你守在那里,怎就没帮忙了?”粉裙少女立马还嘴,“方才秀禾还谢我的!”
她甫一说完,便听五步之外的少年开腔:“李姑娘可知何谓本分?”他只身走在前,却并不回头,“‘小辩而察,见端而明,本分而理,圣人、士君子之分具矣 ’。相玉借住贵阁,又年长于子仁,与子仁同归便是本分。张家诸事,相玉援手,于礼不和;依律处置,是为不义。是以相玉静候外间,自问并无错处。”
李明念冷笑。“医馆肯不肯收治,不过你一句话的事。”她讥讽道,“掉再多书袋,也不过是说尊卑有别,下等贱奴之事不配你插手罢了。”
眨巴眨巴眼,巫采琼这才明白她在挤兑谁。
前方申相玉驻足。“孤蜂力弱,蜂群却可撼树。众蜂各司其职,王不思劳作,雄不思哺育,工不思繁衍,故纵遭重创,蜂王不死,蜂群亦可复原延续。”他道,“然复原延续,却不比兴盛壮大。蜂不敌人,只因蜂群王不掌权,雄难长寿,工无服从……未论尊卑,屈从野性,既无统治,亦无制约。”
他转向青衣少女,目光虽冷,却面含微笑:
“延而不繁,终至衰落。”
对方冷眼相迎,闻言只吐出三个字:“说人话。”
唇角隐隐一僵,申相玉长指微动,展铁扇轻摇。“李姑娘当知,如今人、妖两界的和平,并非一朝一夕所得。”他再道,“人族历经四朝,每逢王朝倾覆,随之而来的皆不过五族战争,甚或两界混战。而王朝治下鲜见战乱,皆因人族掌权者统而治之,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庶民贱奴,人人各有分职,尊卑有序,不敢逾越,方使人族秩序井然,兵强昌盛,妖族不得来犯。”
胸前折扇略住,他重拾从容不迫之态。
“若无长幼尊卑,人人为己,各行其是,必致天下四分五裂,纷乱不堪。届时战乱不断,安居乐业已属奢望,何况强盛人族,抵御外敌?”
“外敌?”李明念嗤笑,“你所谓安居乐业、强盛人族,怕是从来不算上我们这些人。”她一抬左颊,眉眼间尽显嘲弄,“既然刺上这印记便算不得人,那于我们而言,你们与妖族有何分别?”
巫采琼听得懂这话,虽不知少年叽叽咕咕说的什么,也觉出李明念反问不妥。那县令之子却不语,许久,只轻笑:“李姑娘又置相玉于礼义难全之地了。”他移开目光,望向她背后沉默已久的小儿,“子仁以为如何?”
李明念正欲扭头,便听小儿对答耳侧:“礼法皆为治,虽是治人,亦为人治。子仁以为,先为人,方能治人。若不以人为人,所谓治,便与驯马、驱耕牛、圈养家禽无异,不过攫取。牛马家禽或者无可辩白,贱民异族或者无力抗击,但滴水可穿石,蚁穴可溃堤,世间因果循环,既曾攫取,必有偿时。”
一忍再忍,巫采琼终于问道:“什么意思?”
“子仁是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申相玉笑说,“牛马家禽亦可论仁义礼智信,倒鲜有耳闻。”
“五常之道,本为人之伦理。可天地无常,人与万物共生,原不得跳脱自然之外。”小儿与他四目相对,“‘地气上而为云,天气下而为雨 ’,雨入江河,遇风日而出,复积为云;‘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机养生长,长极而衰死,死复养生。此为圜道,亦为天地之道。”
周子仁眼瞳沉静。
“万物何以待天地,天地自将以为报。这便是因果。”
面上笑容未褪,申相玉迂久不言。“子仁之意,相玉已明了。”他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回罢。”
折扇点合胸前,他回过身,照旧先行在前。
等他走远,巫采琼又凑到李明念身边,追问那小儿:“方才你说甚么生生死死,那又是何意?”
周子仁张口欲答,却听李明念道:“兔食草,人食兔,人死入土,滋养草木。”
是这个意思?巫采琼诧怪,将信将疑去瞧周子仁,只见小儿怔愣一会儿,竟笑道:“阿姐说的是。”
原来就她听不懂!巫采琼脸一红,咬牙恨道:“那你怎不学她说的!”故弄玄虚,害她丢人!
身后吵闹不绝,申相玉独行前方,虽一字不落听着,却未曾过心。他目视南山,眼前只浮现曾于图册中见过的西北之景,忆及那终未建成的高塔。天地吗?他想。元朝二十五年间,始帝建巨塔以通天,为的便是超脱生死,得掌天地。
燕行已败,后世之人……却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