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抛下这句狠话,她再不看屋中人,扭头奔上檐廊。荫庇处的绣撑撞入眼中,巫采琼无端生出恨意,一脚踹开那竹框,径朝院门而去。
绣撑翻飞廊外,奚锦妍心口忽紧,拽步欲追。
“随她去!”身后却传来丈夫喝令,“撒够了气,自会回来。”
忙收回拉开的脚步,奚锦妍回过脸,见丈夫面冷如石,人已坐回桌前。她垂首,默入廊下。檐廊外竹框倒翻,五色丝线散落满地。她捡起泥地边的绣撑,绸缎雪白如旧,只海棠粉艳的花影间沾上了泥点。
从前再恼,也不会拿绣品撒气的。奚锦妍小心擦一擦那泥污,看花枝斑驳,双目渐烫。
她知道,污迹已再难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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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声巨响,祠堂大门猛然敞开。
恰逢午间,周子仁悄悄送来吃食,正与李明念同坐神龛前。他两个闻声回头,只望一粉裙少女独立门首,板紧一张通红的脸,双眼含泪,气势汹汹。“巫姐姐?”小儿讶异。那少女浑不理睬,一味睖着李明念那削至肩上的短发,错眼见她竟还叼着包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巫采琼冲近前,抢过那包子摔砸在地,又狠狠踢翻脚边的食盒。她还不解气,转头要去砸神龛,可定眼一瞧那些阴森森的灵牌,眼底却现出一丝畏俱。于是她扑向李明念,恢复狰狞面目,一通乱拳往她胸口砸。“都怪你!都怪你!”巫采琼边打边骂,使出全身劲力,咬牙切齿,仿佛势要将她打穿,“都是你害的——你该死!该死!”
少女内力单薄,再重的拳头落到李明念胸前,亦不过挠痒一般。李明念却见不得她撒泼,轻易捉住她两只手腕:“你发什么疯?”
巫采琼使劲挣了挣,觉出李明念铁掌强硬、不动分毫,顿时又急又恼。“你算甚么……凭甚么你不要的便塞给我,凭甚么!”她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人还手脚并用地挣扎,恨不能拿脑袋顶上去,“你松开!松开!我打死你……打死你个害人精!”
撑臂将她推远,李明念愈发不耐烦:“胡说甚么,谁塞给你了!”
“就是你!你混蛋!你该死!”巫采琼不管不顾,一个劲往前扑腾,“你这个丑八怪,凶婆娘,害人精……害人精!”
一旁小儿不知所措,见她又哭又骂、挣扎得厉害,他只得小心上前,拉一拉少女袖摆:“巫姐姐,究竟发生何事?”
好似这才发觉他在场,巫采琼一抽鼻子,强捺住眼泪,胳膊肘搡开这小儿,难掩嫌恶。
“我阿爹……让我嫁给申、申相玉!”她抽抽搭搭道。
“申相玉?”李明念眉头略皱,“你爹不是要你嫁席韧吗?”
“还不是因为你!”少女用力转过脸来,“就因为你、你当众赢了他……阿爹便不让我嫁他了!”言讫,她愈发恨得牙痒,挣挫着又要抡拳。“害人精,害人精!你……你不嫁申相玉,凭甚么我便要嫁!”她捏紧五指,双脚胡乱转蹬向仇家,“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难抵她胡搅蛮缠,李明念抬赤脚踩在她胸口,将她格得更远。
“与我何干,我又没逼你爹令你嫁谁!”她道,“你想嫁席韧便同你爹说啊!你打他去!”
“我不想嫁他!”
“那你想嫁谁!”
“我不想嫁人!”巫采琼喊得凶,泪流得更凶,“我不想嫁人、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像阿娘一样,我不要!”
万未料到她这般发横,李明念喉头火气一堵。
“是你说甚么姑娘都要嫁人,怎的现在又不想嫁了?”
“你都能不嫁人,凭甚么我要嫁!”
“你要不想嫁人,当初便同我一道习武啊!”
“凭甚么不习武便要嫁人!”粉裙少女转向身旁小儿,“他也不习武,你叫他去嫁人啊!”
“子仁是男孩,嫁甚么人!”
“男孩不习武也不必嫁人,凭甚么女孩就得嫁人!”
“规矩又不是我定,你问我做甚!”
巫采琼一啐。“呸!甚么规矩不规矩,规矩不许你习武,阁主和夫人不许你习武,你还不是要习武!”她恨道,“就你好,就你对!你为什么习武?还不是人人都说习武好,习武能当官,习武能挣出路!凭甚么习武才好,凭甚么习武才不必嫁人!我就不喜欢打打杀杀,就不习武!”
一通胡言刮擦耳鼓,李明念抑堵在喉的火气又冒出来。
“那便是你自己选的,你还哭甚么!”
对方推开她的脚,怨恨的拳头捶在她腿侧。“凭甚么,凭甚么?”她委屈已极、恼恨已极,只知揪着眼前人不放,“我比你漂亮……比、比你讨人喜欢……我还有阿爹疼……凭甚么你不嫁人,我却要嫁人?”
眼瞧她哭得伤心,周子仁亦觉不忍,轻轻扶在她臂侧,瞧一瞧阿姐,再瞧一瞧巫采琼,竟不知如何安慰。“或者……姐姐再求一求巫伯伯。”他想了想,“此事议得仓促,巫伯伯也并非不通情理,或许还可转圜。”
“没用,没用!只有定好的事,阿爹从不与我商量!”粉裙少女抽噎一下,“他还要关我在房里,三天不许吃饭!”阿爹一贯疼她,那里这样重罚过?
那老头儿竟还要关她?李明念挑起眉梢,眼瞟少女双足,果见她未着鞋履,白袜底下满是泥点草屑。料想她是气急跑出来,李明念捺住脾气。“好了。”她松开少女手腕,“你要真不想嫁,同我一样割发便是。”
“我头发这么漂亮,凭……凭甚么要割!”
“那你要如何!”
巫采琼不答,只嘴一歪,放声哭起来。
“莫哭了,哭得我头壳痛!”李明念耐性耗尽,“大不了我带你逃走就是!”
对方扬拳砸在她膝头。
“谁、谁稀罕跟你逃!你当我同你一样……没、没爹没娘么!”
“既不肯断发又不肯逃,那你便嫁啊!还能如何!”
怎么办?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巫采琼泪水汹涌,只觉李明念字字千斤,连同头顶的天一道砸下来,将她砸得骨肉俱碎,再难喘气。她心里疼,胃里也疼,直扑到李明念身前,埋起头脸,大放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