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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缘合(十三)(2 / 3)

愈来愈高,竟渐盖过头顶篾席的拍响,引得门首众人安静下来。“我去看看。”张祐齐站起身。

司兴淇接过笔:“去罢,我来记。”

屋舍后方,底栏前也依样支一张竹案,案头正设在窗下,随时可从内室搬递粮衣药材。张祐齐转过屋角,见得那搬接物件的同窗叉腰窗前,栏下记数的搓揉着脸,对面一个赤脚男子勾在案边,瘦伶伶的身子套一件杂补衣裳,仿佛细竹竿上挑一张破布,遇风即倒。

“出什么事了?”张祐齐趋上前。

两个同窗闷不做声,那赤脚男子却抬起蓬乱的脑袋:“我想……我想讨块麻帕。”

他脸上髭须脏乱,露几片蜡黄皮肤,须发里一双眼睛望过来,目光似有些发直。听出男子话音哆嗦,张祐齐一定,细看才觉对方浑身打抖,双臂紧缠胸前,赤脚践着湿漉漉的泥地,足背烂疮红肿,直爬脚踝。

“缺衣裳么?”张祐齐忙扶上围栏。

栏下同窗放下搓脸的手,声色俱疲:“衣裳被褥俱已发完了。问他要不要柴禾,他又说不要。”

张祐齐拿定主意:“那便先记下来。”他蹲下身,隔着围栏目询那赤脚男子,“阿伯,你住哪一户?今日先领些柴禾,往后有衣裳了,我们便马上送去。”

却是叉腰的同窗答话:“问过了,他家屋子头几日也已经让出来,现下住的苗婶家。”他背贴围栏蹲下,歪着肩冲身旁人耳语:“方才已让人去叫苗婶,一会儿便来。”

张祐齐听罢不言,又朝赤脚男子瞥去。

“不缺柴,”对方还望着他,“我只要一块麻帕……就一块。”

“一块麻帕能做甚?”栏下少年已失耐性,“说了没有,你偏不听,给你看记册又说不识字。二人为公,我们还能诓你不成?”

男子神情恍惚,只勾紧身子杵在案前,冻得青紫的嘴唇开开合合,嘟囔些含混字音,实难听清。三人正难理会,忽听左巷里一连叫唤,竟是个妇人赶将过来,胸前缚两条草结的绳带,背上却不见婴孩,空一个兜袋甩在脊后,七颠八倒地摇摆。

好容易奔停赤脚男子跟前,那妇人直喘粗气。“怎地跑这儿来了?”她咽着声道,“头先已告诉过你,莫说帕子,碎麻布也缝作衣裳了,那里还有剩的!”

那男子痴看栏上,也不知可曾过耳,嘴里只念:“半块……半块也行。”

张祐齐只好问那妇人:“苗婶,这是怎么回事?”

苗婶平住气息,眼神移向那男子。“他爹娘都没了。前日便说要打条麻绦带孝,争些将衣裳也扯坏。”她面现为难,“我说这衣裳净是大家赶制的,撕不得,须得好好穿着。谁想他又四处讨帕子,说是系一块在腰里,也算尽个哀思。”

她有意轻答,赤脚男子却浑不在意,仍自朝栏上道:“只要半块……”

那目光痴得剜肉,张祐齐避开眼,少刻又望回去。

“对不住,实是没有了。”他道。

对方干立着,哑了声。

“回去罢。”苗婶扯他衣袖,“二老省得你念着的。”

男子惘惘不应,任她扯转身子,亦步亦趋别往左巷。张祐齐立起身,不觉跟到屋角寻望。

那背影深入巷里,好似苗婶背后另一口兜袋,摇摇摆摆,空空荡荡。

又是一夜雹打雨落。

四下静得仅闻雹声时,张祐齐睁眼躺在被里,翻覆难眠。飞雹哗啦啦敲击房顶,四壁俱颤,震天般响动。梁顶漆黑一片,他怔看许久,悄爬出被窝,摸黑裁下一角被罩,又寻针线胡乱缝紧豁口。

小弟蜷在被底,还打着细细的鼻鼾。张祐齐趴伏榻前,将那角被罩仔细抹平,压进草扎的枕下,才往手心呵一口热气,钻回被里。他一身冰凉,蛰得张祐安缩躲一下,胸口露出窄被。张祐齐只好支起身,替小儿掖紧被角,贴向他热烘烘的后背。

翌日一早,天色微明,内室碗烛仍未点起。睡梦间听得起身的动静,张祐安也爬将起来,四处摸寻冬衣。“祐安,记得苗婶家么?”头顶递来一团物件,“她家有个伯伯,昨日来讨过麻帕。你晚些去一趟,把这个送与他,再看看他那儿柴禾可还够用,回来告诉我。”

分辨出二哥的声音,张祐安揉一揉睡眼,认得面前是只旧药罐,不过拳头大,一小片方布半裹在外。他倦打个哈欠,答声“好”,揣那药罐入怀。

苗家屋舍偏坐主街北端。

呷过早上一碗烫茶,张祐安一路飞跑而来,裤脚满溅泥点,肚里热水将身躯荡得发胀。他攀上竹梯,叩一叩紧合的柴扉,半晌不见应门,才又使劲叩响几下。身后远远传来呼唤:“祐安,祐安——”张祐安回过头,见邻户走出一个妇人,扶在自家梯上高声道:“她家的不是一早出去烧饭了么?你拍门做甚?”

朔风迷眼,张祐安瞧不清她面孔,扬起声答:“二哥说她家还有一位伯伯!”

“那怕是睡了,你望窗子里看看!”

“欸!”张祐安应下来,摸着墙绕到屋后,寻见篾席封死的窗框。那窗开向北面,躲在檐下前眺,只望得一截窄长的天,还有又高又尖的竹墙。张祐安不敢叫唤,踮起脚,从窗里扒开一缝,往内挤眼觑看。

屋子里昏昏蒙蒙,似有人影立于当中。他瞧不真切,只好再将那缝隙扒宽。一斜暗淡天光打进屋内,擦出两道红肿皮肤,满结冻疮,悬在半空。

循那皮肤望上去,张祐安一个缩颤,跌坐下地。

-

时至月末,山中草折生寂。

南山西面泉流近竭,溪壑乱石间架一座栅居,半面屋宇高悬枯水之上。李明念翻进檐下,窥得北窗高高支起,窗棱边露一角桌案,彩描的雁鱼铜灯燃摆案头,旁置一只素布包袱,伴灯影飘飘,却不显人息。

“瞧够了便进来。”窗里响起人声,“替你置备了冬衣,正好拿去。”

李明念纵下屋梁,落脚窗外。

“我不穿花里胡哨的衣裳。”

“是你惯穿的。”李景峰端坐案前,细阅手中账册,“看你脚上那双还结实,便未买新靴。”

满腹狐疑难解,李明念捺住语刺,只不去碰那案头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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