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几场大雨后,明川的河水涨起来了。
河水漫过乌鹊桥的石阶,叶清婵赤着足踩水,摸到一尾黑色的小蛇。
清早起来,暑云泼墨,浓密的黑云沉沉地压在窗角上。
空气又潮又热,湿气拂在面上,颈间的衣服黏糊糊地贴着,头发丝浸在濛濛的雨雾中,几乎要拧出水。
池塘里的蛙也要凑热闹,蛙鸣一声连着一声,吵得人心头突突直跳,没法再睡。
叶清婵在卧榻上连着翻了几次身,不小心把床头的竹蛐蛐儿轧得扁平,削尖的竹叶扎着脸,刺挠,还发痒。
她终于忍无可忍,一掀被角,从床上跳下去,甩起的衣袖摇动床角的铃铎。
床铺外放置着六曲一双的屏风,垂下的帷幔皱起一角,候在屋外的侍女轻唤道:“姑娘,您起了吗?”
叶清婵烦闷得紧,不耐烦应答,只是更用力地摇击铃铎,铃舌撞出一叠声的脆响。
“奴婢们进来了。”
房中没留灯,帷幔缝隙中透着灰色微光,勾勒出了少女纤薄的轮廓。
服侍的丫鬟依次进了屋,各自在位置上站好,落在末尾那两个将帷幔拉开,让风透进来。
立在屋子里的少女穿着素色的里衣,她眼瞳漆黑,长发如瀑,雪白的面庞如山间雪,令人目眩。她今年刚行了及笄礼,身段削薄,比服侍的丫鬟略矮些。
“姑娘,奴婢给您梳头吧。”
叶清婵不肯穿鞋,几步走到梳妆镜前,把汗湿的里衣扯开,眉心依旧不自觉地蹙紧。
她喜欢荷花,父亲就在她的院子里造了一个不小的池塘,此时正赶上花期,风中掺着荷香,菱角也该熟了。要是没有蛙声惊扰,应当可以坐在池边饮酒,举杯邀月。
冬雪服侍她洗漱完,看她神色不虞,如此建议道:“姑娘要是嫌吵,奴婢们今天就把池子里的青蛙全抓走。”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都静了。
叶清婵困得眼睛都没睁开,她拿手掌托住下巴,檀口轻启:“你知道这池子里有多少青蛙吗?”
“奴婢不知道,但奴婢会尽力去捉……”
冬雪垂着头回话,瞥见一只洁白的纤腕伸过来。叶清婵抬起她的下巴,那只手很凉,是在水中浸过,指肚上还沾着潮意。
叶清婵目光直白,她看人与看一枚玉佩、一根珠簪没有分别,这种打量并不叫人舒服。
冬雪垂着眼睫,呼吸乱了。
因站着的缘故,她可以看清叶清婵的脸。
叶清婵粉面朱唇,在冷艳的光下,美得令人目眩,她看清了冬雪的面容,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于是将手抽了回去,像是对一件玩物失了兴致。
珠帘在晃动,珠子相撞的脆响叮叮当当的,叶清婵已经把目光移向了镜中。
她透过镜子看人,目光比直面冬雪时更肆无忌惮。
“你什么时候来我这儿服侍的?”
冬雪在这道目光下瑟缩了:“回……回姑娘的话,奴婢已经来了三日。”
自开年以来,府中就没进过新的仆婢,新面孔就只能是从别的院里拨过来的。
她目光向下瞥这丫鬟穿了她院里的嫩黄衣衫,脚上却是艳粉色的鞋,不伦不类的,想来是新的衣衫还未赶制出来。
“从前是大姐姐院里的?”
冬雪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妥,往后缩了缩脚。
在叶府做事的下人都说,大姑娘和二姑娘虽然明面上瞧着和睦,但大姑娘处处喜欢压人一头,二姑娘也不是个容让人的性子。两人争抢起来,闹得可比旁的姊妹厉害多了。
冬雪进府半年,并没见过两位姑娘吵嚷起来,只是春日花会时,大姑娘穿着一身新裁的艳红衣裙,傅粉施朱,把蝴蝶都骗来撷花蜜,众人一味地夸赞,这位二姑娘站在水榭上,发出一声冷冷的哼笑。
那日二姑娘的倩影被垂杨柳遮了大半,朦朦胧胧,冬雪只看到她挺秀的侧脸,叶清婵低俯的眼睛望过来,清亮亮的,令她显得像是梨花托生的精魅。
这位二姑娘,生得和大姑娘一点都不像。
“奴婢从前是服侍过大姑娘的。”冬雪答话道。
“哦。”
叶清婵问完了,兴致缺缺地把玩镜前的玉佩,丝绦落在她指缝里,那葱玉指尖就如同覆在红梅上的雪。
她玩腻了,转头叫来一个仆役:“你,去给我捉一只蛙来。”
仆役不知道这位二姑娘又要作什么妖,战战兢兢地问:“姑娘是要活的青蛙吗?”
叶清婵指指窗外,满院子的蛙鸣格外聒噪:“这么响亮的蛙鸣声,想逮住一只活的不难吧?”
比起捉一只小小的青蛙,还是揣度这位姑娘的心思更难一些。
仆役连连应声,凌厉的眼风却往冬雪那里扫去,显然是怪她多嘴,闹得他们不得安生:“姑娘稍待,小的这就给您去抓。”
屋檐下传来一阵急匆匆脚步声,不出一会儿,池塘里的蛙鸣变得乱七八糟。
叶清婵侧耳听着,眉头舒展开了,似乎听得饶有兴味。
冬雪没想到自己信口一句话牵扯出这么多事,梳头的动作轻得厉害,唯恐多梳下来一根头发丝,惹得叶清婵责罚。
叶清婵微微撇头,低声问:“你给自己梳头也那么轻手轻脚的吗?”
冬雪神思不属,吓得差点跪坐在地上,手里的梳子落地,啪嗒,摔断了几根梳齿。
梳齿断裂是为不祥。
房中当值的其他丫鬟都闭了闭眼睛,粗手笨脚,梳妆这点事都做不好。第一次服侍二姑娘就出了差错,怕是少不了一顿责罚。
冬雪跪在地上,要给叶清婵磕响头:“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用不着。”叶清婵捋了一把自己的发,手掌向上平摊,手心里是一把桃木梳子,“换一把。”
这是……不怪罪她的意思?
冬雪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帮叶清婵把打结的发尾梳顺,这回下手稳当了许多,叶清婵也乖乖地端坐着,没再出一声。
她左耳上坠着一只白玉耳环,润洁清丽,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