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她是真疼的,在看着小女孩的时候,她本来暗淡无光的眼里才多了几分温柔,她挨着小丫头的头,轻声安慰着。
“玉儿不痛,娘亲吹吹。”
小家伙其实没真摔就是痛了一阵,索性借着机会跟娘亲撒个娇,转眼就窝在娘亲怀里咧开嘴笑了。
看小女孩天真的笑容,景云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羊角辫儿,“玉儿乖,下次注意,可别再摔了。”
阿玛从未正眼看过她,倒是这个刚回来的叔叔不时给她买新鲜玩意儿,就是不知为什么娘亲总不爱让她多玩会。
比如这会儿,娘亲已经转身抱着她回屋了,她从娘亲怀里探出小脑袋来,冲着叔叔做了个可爱的鬼脸,算是打了招呼。
景云卿也笑着给她挥了挥手,才往厨房去。
他和母亲不是正室,一般没资格和王妃一块用餐,即使他驻守边关多年,好不容易让当今王上封了贝勒,他们母子在这个府里的地位也没有因此改变。
不过他倒是乐得自在,去后厨取了两人的餐食就穿过了厅堂。
母亲正在桌前等他,她身子弱,尽管是初秋,房间里已经烧起了炭火。
见娘亲因为屋里太过干燥而咳嗽,景云卿把饭菜放下,过去开了一扇小窗,又特意打了一盆水放在房间,让水分挥发,润润燥。
他记得母亲有一年正是正月的时候感染了风寒,没有及时治疗,再加上她常年心思沉郁,虽然后来其他风寒症状慢慢都好了,可是咳嗽的毛病一拖就拖了大半年,后来就再没好全过。
后来每每到了变天和气候干燥的时候她的感觉总是比旁人来得敏感,咳嗽的病症要等到气侯怡人的时候才稍微好转。
景云卿明白,娘亲这是心病,心境不好起来,咳嗽也多半是好不全的。
自从儿子回来,侧福晋即使脸上没什么气色,可是每天都是眉眼带笑的,她看着对面低头吃饭的景云卿。
如今衣锦儿子锦衣还乡归来,她眼里有说不出的骄傲。
在她看来,儿子能有今天,特别是和景云亭在朝中有同样的地位,也算是她在王府熬出头了。
见母亲久久不动筷子,景云卿提醒她趁热吃。
好不容易才母子团聚,做母亲的哪里舍得把和儿子团聚的宝贵时间花在吃饭这件事上。
“卿儿,你这次回来是否就住下了?”
每次他回来母亲总要这样问,景云卿是真的不清楚,但也会说些宽慰母亲的话。
“还不知道,父亲没说,不过可能会比之前待得久一点儿。”
“真的?久一点儿?待多久呢?会呆过这个冬天吗?”
大概问得太过急切,母亲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这明显是心思郁结留下的顽疾。
景云卿每次回来都要找最好的大夫带母亲去看,这一次母亲不愿意了,她说前不久阿玛才找人给她看过,药都还在吃着呢。
在这偌大的京城,他们身后却没有什么依靠,景云卿从小是母亲卑微护他长大。
等他长大了,他们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他在父亲眼里的份量决定的,看来这次他封了贝勒,父亲也跟着重视起母亲来了。
“娘亲,想回塞外看看吗?”
听到景云卿说起塞外两个字,母亲的眼里竟一时有些恍惚,“卿儿,你说什么?”
“等开春的时候我接您去住一段时间吧,过几天我跟阿玛说说,我想他会答应的。”
“不了,娘亲不爱去,你千万别提。”
“娘亲不想回去看看吗?”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最爱和他提塞外的那些事,总说她有机会一定回去看看那里的大漠和日出,她说只要到了那里,整个人的胸襟都会变得开阔豁达。
他想,也许母亲到了哪里,也就能放下这里的愁思了。
“卿儿,你这两年好不容易才过得好一点儿,可别想着拿自己的功劳去跟你阿玛争取什么,娘老了,不比从前,塞外的气候早就不适应了,别白费了心思,还惹你阿玛计较,在你阿玛面前凡事多付出,多忍让,千万别想着索取,知道吗?”
景云卿低头吃着饭菜,没有再说什么,这是母亲从小教导他的话,尽管他已经听了无数遍,也都记下了,可是每次回来她都还是不忘提醒,总担心他会忘了一样。
景云卿用过餐后,又特意看着母亲勉强吃了一小碗才作罢。
她胃口不好,吃东西总是很少,即使想着法子给她多准备几样,她也只能吃下这么多,正因为这样,即使现在她身上裹着厚重的冬装,可是整个人还是肉眼可见的清瘦。
景云卿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听到围墙外似乎有喊叫声,他刚要出去看个究竟,母亲却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对他摇头,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在她看来,在这个尊卑等级看得极重的景王府里,像他们这样的人自求多福都来不及,有些事先不说管了也没什么用处,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更大的麻烦。
等那边的喊叫声停止了,母亲才松开他的手。
“你要是常在府里,也就见怪不怪了,西苑那头隔三差五就会传来这样不堪入耳的声音。”
说着母亲看着眼前越见高大结实的景云卿,意有所指地感叹道,“还好你是个男娃,而且现在已经长大了,也有了改变境遇的机会。”
比起等级森严的大禹国,景王府就是一个过之而无不及的缩影。
母亲的话景云卿自然懂,他收拾好碗筷,木然地走出门,没有再去听西苑的动静。
等他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睡下了。
景云卿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低矮沉闷的院落,又仰头看着头顶那一片天,想着母亲醒着的时候也和他一样就这么看着,从日出看到日落,周而复始,即使没病的人也会憋出毛病来吧,更何况母亲还是在大漠那样广阔无边的地方长大的。
如果像母亲要求的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提,他从小到大忍受的那些屈辱,付出的那些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他想了想,好像下了什么决心,提步往阿玛的东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