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萧辰,就记住了这个雾气涔涔的眼眸。淡淡的瞳孔,有些疏离,又有几分冷冽。
当年,她在院中玩耍,突然发现了那个狗刨的小洞。从小顽劣心性的她,自是好奇隔壁雕梁画栋的萧府究竟什么样子,就循着狗洞钻了出去。
雨后泥土软烂,她爬了一手的泥,浑身脏污,还被四处丛生的杂草割伤了好几处,有些狼狈地看了看这所陌生的大宅子,转身就找不到那处隐蔽的狗洞了。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她正害怕着,坐在杂草堆上,抱着腿哭。这时,昏昏暮色中,有个人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她抬起泪眼,撞见了一个雾凇般冷冽清澈的眼眸。
萧辰站在她面前,年纪虽小,但已颇具清逸之风,气质洁净。他慢慢蹲了下来,将灯往她的脸上照了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的气质实在是太像了,不仅是冷淡的眼神,连微微下垂的嘴角,还有那股幽淡而清冽的气息,都似曾相识。
可萧辰早在八年前就死了。
如尘紧紧攥着床沿,眼神微微有些发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年,他祖父淮南节度使萧敬勾连誉王谋反,举家被灭,全族无后而终。裴旻时自小生活在汴京城,是裴府嫡子,他怎么可能是萧辰呢?
她几乎是贪婪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寻出过去的线索。裴旻时压低的眉眼,仿佛萦绕着几丝淡淡的尘雾,像极了他,甚至可以说,就是他。
她的心有些混乱又有些激荡,胸口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的直觉非常强烈,可是她并没有证据。现实也在告诉她,这绝无可能。
裴旻时微微蹙眉,走近她,眼梢略过一丝探究和不解。
如尘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原来刚才自己一直在征征地盯着他,甚至无声无息地流下了很多眼泪。
她连忙抹掉了眼泪,试图给自己的失控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可当他靠近自己时,那股气息弥漫在她的周围,她忽然又慌乱了起来。
他的“讯息”,时隔多年,再次侵袭而来,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亲切又惶恐。
现在和过去,同时侵袭着她的意识,让她完全失去了判断力,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只能微张着嘴,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强忍着哽咽,默默擦去脸上的泪水。
为了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情绪,回归到清醒冷静的状态,她强制自己不再看他,将身体转了过去。
可是,即使压抑着不哭出声来,但她的肩部还是难以抑制地微微瑟缩。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仿佛一只受伤的雨燕,缩紧了翅膀,包裹着身躯。
裴旻时垂眸,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蹲下来,掏出了一方手帕,递给了她。
她回过头,刻意不看他的眼睛,只透过朦胧的视线看他的手,指骨修长有型,也像极了他。
接过手帕,她闻到淡淡的清苦的药味儿。惟有此苦,提醒她,他们不是一个人。
“你哭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没带什么感情。
如尘的心思收敛住了,但很快另一种难以克服的情绪,又翻涌而上。——她有些紧张,或者说,羞涩。
尤其室内静下来,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时。她清晰地发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能感觉到裴旻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追着她的眼神,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她不知为何,慌张得厉害,就像在那个昏黑的院子,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怦然心动。
为了掩饰,她只好躲躲闪闪,声音微弱又心虚:“只是想家了。”
裴旻时见她颇为局促,难以沟通,便没有再搭理她。他坐了回去,继续翻看炕桌上《岑参诗选》里章学究的批注。
夜渐深沉,廊外的雪越下越大,不时听见呼啸的风声。过了许久,裴旻时都只是默默喝着冷酒,没有要就寝的意思。
如尘情绪渐渐平稳,她擦干净湿漉漉的脸,整理好衣炔,端正好头冠,又重新铺好婚床,将却扇取出,规规矩矩地遮住面容,挺直了腰杆坐在床沿上,默默地等。
心,差点守不住,但规矩,得守住。在这里,她没有任性的理由。
卧房内,近乎诡异的平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衣衫细微的响动声。如尘举着却扇,扇后的面容疲倦不堪,她强压着内心的汹涌,尽可能扫去那些旧人的影子。
到了后半夜,夜里的寒意更深更浓,裴旻时煨着炭火,但如尘没有。
她自小寒气重,一到冬日便手脚冰冷。此时双手暴露在空气中,几乎冻得发紫,双足也像冻僵了一般。她实在畏寒,但为了避免失态,还是忍下了几个喷嚏,脚指微微蜷缩。
“还不睡?”裴旻时终于开口。
如尘心里一咯噔,越过却扇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并没有看她,只是默默换着手炉里的炭。
她咬了咬下唇,回道:“我在等你。”
“夫君。”
裴旻时的手滞住了片刻,慢慢旋上了手炉的盖子。
他走到她面前,看到却扇背后露出了半截好奇的眼睛。他上手抽掉了却扇,将手炉直接扔到了她怀里。
怀中顿时升起一阵暖意。如尘有些错愕地看了看他,却只是看到一张冷冷淡淡的脸。
方才他一直坐着,如尘没什么感觉,现下他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才发现,原来他这么高。长身玉立,清秀挺拔。
“你闺名叫什么?藤萝?”只是声音有些低沉冷涩。
他慢慢坐在了她旁边,不远不近。
如尘眨了眨眼睛,十分尴尬,毕竟自己只是个冒牌货。她回道:“不是藤萝,是依萝,那是我大姐姐的闺名。我叫如尘,如果的如,尘世的尘。”
本以为裴旻时会深入问下去,为何嫁过来的人变成了她,如尘早已准备好措辞,要解释一番。
不想,他对此并无兴趣,只是顿了顿,说道:“这名字的寓意不好,不太像世家千金会取的字。”
好在这个问题她也早有应对,她不急不缓地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