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妓院、客店应有尽有,鱼市、马行、绣巷,各种勾栏瓦子随处可见,让人目不暇接。
抬头看见高处的望火楼,也有卫兵值守,临近年关,官府像是加派了人手。
放眼望去,熙熙攘攘,人烟浩闹。
“我原以为扬州的东关街已是繁华万千,不想竟不及汴京之万一。”沉烟在马车里,也挤着脑袋往外探道。
如尘虽也流连,但没忘正事,直问车夫道:“小使可知这汴京何处宅邸,门口有棵大梧桐树的?”
车夫回道:“少夫人这话可难倒小的了,这汴京城浩大,梧桐树可太多了。”
她略微思索,补充道:“至少得有二十多年的老树了,离甜水巷和九桥门街很近的。”
车夫心中虽有数,但因未专门记过,并不敢断言,只说:“那小的带少夫人到那一带转一圈,兴许就能找着这树了。”
得到如尘的点头示意,车夫便调转方向,往九桥门街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如尘思绪翻飞,心中如有惊涛骇浪。这么多年,她对外祖家有过无数的猜想,但因为年深日久,又远在千里,都得不到任何证实。乍然间,有可能得到真相,她自是忐忑不安。
城内道路平顺,算不上颠簸,随着马蹄声的踢踏,人声渐渐消减,所至之处安静了许多。
“少夫人,到了。”
如尘揭开纱帘的手微微颤抖,抬眸看见一棵参天的梧桐树。
树叶已经全部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直挺挺地指向天空。树皮上有不规则的裂纹,偶尔有残存的落叶,和着残雪掉落。
下一秒,当她越过枝桠看向眼前这座兽头朱门的大宅邸时,她愣住了。那青底大匾额上镌刻着的,分明是四个大字:庆国公府。
如尘默默放下纱帘,面色渐渐凝固。她想不通,如果说庆国公府是外祖父祖宅,那母亲是谁?她又是谁?
难道庆国公便是外祖父?可这怎么可能呢?倘若母亲身份如此贵重,又怎会下嫁给当时只是一介布商的爹爹呢?
“小使,你可知庆国公现岁几何?”如尘问道。
“听说过几日便是国公爷五十寿诞,要在府中设宴,大肆庆贺。”
“五十?”
那也不够啊,细算一下,到今日,母亲冥诞也有四十了。难道是年深月久,她记错了?外祖家其实另有别处?
如尘看着庆国公府威仪的门楣,完全无法将此处与自己的身世联系起来。
母亲离京距今已有几十载,世事变化、斗转星移,谁也不知道这棵梧桐树下的宅邸,曾经经历过什么。
也许就像扬州的萧府那样,一夕之间,宅院里的人都成了一缕亡魂。雕栏画栋虽未改,但几番易主,现在已被他人收入囊中。
她曾经想办法回去看过,萧府园中那些承载她美好过往的凤凰木,已换成了他人纳凉避暑的参天绿树。
而与之毗邻的林宅,她出生长大、承托了无数记忆的地方,早已被大火燎成了残垣断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潦倒惯了,自然而然地以为,外祖父一家应当也是这样的结局。
好像这样才符合她的命格。
否则无法解释母亲为何二十多年都不回去探望,也无法解释这么多年,外祖家为何无一亲一友来寻。
此时既然得不出结论,也只有日后再找机会调查了。
正想着,车夫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以为是自己带错了路,忙说道:“娘子,其实除了这里,这一带还有个地方有梧桐树。”
如尘眼睛一亮:“那快带我们去看看。”
车夫应下,执马鞭默默赶路。如尘方才虽面色淡淡,但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希冀,盼望着一个好的结局。
哪怕不能相认,至少也让她知道,她和姐姐不再是尘世中无处可去、无人相依的漂泊之客。
可惜事与愿违,她全程拉开纱窗,看着马车经过国公府的院墙,拐进闹市、别巷,往清僻之处而去。
喧嚣遁去后,她看见一座道观,伫立在静巷之间,好似百年的沉静老人,坐在满是青苔的墙扉边上。
道观前确实也有棵梧桐树,枯槁的树枝上挂满了祈福的红绸带,扫雪的小道童,歪在墙根互相打闹。
这北边确实也是九桥门街,但南边……“小使,这南边,也是甜水巷吗?”如尘禁不住问。
“少夫人有所不知,甜水巷是个常见的巷名,汴京城里好多巷弄都叫这个。”
言外之意就是了。这下如尘更犯糊涂了,看来,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调查清楚的,得回去好好盘算。
思虑之时,她远远地便看见,前方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前悬挂的两柄祥云纹样灯笼,清楚地写着“裴”字的小篆。
她心猛一跳,下意识地抬眼看观上的匾额,只见其上刻着三个大字:延庆观。
“延庆观?”沉烟此时也注意到,惊了一下,“这不是世子清修的道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