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没有的阿娘。
大长公主去世,她没有伤怀。
除夕夜捉万家灯火中的微光,她亦没有落泪。
唯有此刻,因这三言两语,如此伤心。
冷沉香陷入回忆,拥抱着她的力道不由紧了些,依仙灵察觉到了,方想唤他松手,却又因他接下来说的话怔住了。
他说——
我用那把情剑,杀了我的生父。
“生我之人,使的是君子剑。外人眼中的君子却不一定是良人。中山之狼,怎堪为良婿。”
“阿娘往日是最爱笑的,似乎是从那人真正掌管了无双山庄开始,她的笑容越来越少。我为探原因,破天荒逃了一回早课,终是看到了所有……”
“我看到我的阿娘,被殴打,被言语羞辱,她的眼中满是痛苦和恐惧,可那人,那个该被我称为父亲的人,居高临下,如同一个恶鬼。”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我迫切地想逃离,不愿再认那二人为父为母。他们是怎样的怪物,怎会占了我伉俪情深的父母的身体?”
“可后退那一步时,我想到了许多。”
“想到那人为我做的风筝花灯,想到阿娘强颜欢笑的面容,想到那人似乎平日里就十分享受权力滋味,想到阿娘即使晴天朗日也依旧不方便的腿脚……最后,我想到烛光之下,那点胭脂痣,那颗慈母心。”
“我的生父确实待我极好,甚至''枕霞''二字,都是拜他所赐!是非大义之下,我本不该杀他。可我好恨,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阿娘曾受到多少伤害?他对我越好,我的这份恨意就越深。”
“我怎忍心见我的母亲受此欺辱!”
“所以那年,我十三,弑父。”
他本可以不用逃,可盯着他家的人太多了,阿娘只能唤他逃。忠孝节义的社会风尚下,她不忍他背负骂名。
世人眼中,无双山庄的女主人是个可怜人,他们不知道她曾受到的伤害,只知她丈夫失踪,儿子远走。
那年赤霞山上的霞明宗,多了一位“崖岸剑”。
他再做不回冷沉香了。
“那把随我弑父的情剑,就是崖岸剑。”
“崖香,又名沉香。”
“崖岸剑的剑名是为——崖香,回头是岸。”
“我的岸,是阿娘的慈母心。”
“仙灵君,这就是我的故事。”
“我与阿娘,已十余年不再见。那日问剑,我因仙灵君的胭脂痣慌神,亦想到了仙灵君的孤苦,便不肯再将自己的剑对准一个恰似我阿娘的人。”
他松开了怀抱,面前的人已然泪流满面,他小心翼翼地,怜爱地,为她拭去了眼泪。
“仙灵君为何落泪呢?”
“……冷沉香。”
“嗯?”
“你混蛋!”
她主动抱了上去,以此寻求一个依靠。她的父母视她如无物,她与师兄师姐也再难团圆,甚至她的师尊,她都将失去。
这二十余年,她一直活在孤独里。往后的每一日,亦是如此。
“你怎能……怎能不回去看她……即使她不表明,也是会很想你的……”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你知不知啊!”
谁能想到那样冷面冷心的仙子能哭成一个泪人呢。冷沉香无奈又纵容地任她发泄着情绪,哭吧,能将心中的悲痛哭出来亦是件好事。
“我知道,所以我在等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他离开仙门,长久的、不再回来的、世人无力探求当年真相的契机。
○
又数日过,荣朝末主,于人界荣都淮自高楼坠。诸王乱,广而争位,礼崩乐坏,九分中原。
依仙灵在己度崖听闻了这个噩耗,唯能为她的皇帝表哥燃一叠纸钱。所有人都在盼着他死,兴许死,才是他的生。
今年的仙门大比很是冷清,修道者的心因人界的动乱而愈发不定,冷沉香,这是你等的契机吗?
依仙灵端坐在席间,看着那擂台正中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跪谢恩师,三拜离仙门。
乱世,他请求弃他之道,下山救世。
手腕上的沉香手串在冷风下变的微凉,心却是炽热的。弃道?错了。她知道他没有放弃他的道,杀身以成仁德,那才是他真正所行之路。
第一面,她问他为何留情。
第二面,她问他为何救她。
第三面,她与他在人群之中遥望,四目相对,没有一句离别之言。
他们之间,或许一生只此三面,或许会重逢在某个风也温柔的夜晚。
当然,也有可能她得道成仙高座云台后,神识里不经意地闪过一道身影,可惜那段岁月不过是她尚为凡人时的过往,于是模糊的、再难想清的身影只能从记忆中流失。
可她更愿,更愿有日能再见,而她说着——无度宗浥尘剑之主,前来问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