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人意,李肃今拥着她的尸身,泪两行落下。
痛,太痛了。
已是,什么都无法再想。
○
梦断香消,犹吊遗踪一泫然。
行将就木的追思者长跪佛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像是要吞噬这消瘦的身躯。
他祈祷着,求她的来世,求她的新生。
不知跪了多久,他终于起身,缓慢地,走到寺外,走向墓前。
拨开现实的迷雾,那不愿再回忆却时刻萦绕在脑海中的记忆,一步一闪回,一步一落泪。
他想起那日黄昏下,她的血迹已然干涸,只有尘土弄脏了他的华服。她很安静,脸上没有什么痛苦,像是,欣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这样一个女子,贯穿了他的一生。那强烈的爱与恨,系于卿一人。
他的视线已然模糊,眼前仿佛出现了记忆中的人,青丝如瀑,容颜依旧,而他,已华发早生。
他闭上眼,不去看她的眼睛。
他终于明白,原是他,不愿再见她。因此梦中寻不得,三十年未曾相见。
太苦了。
那颗相思红豆种下后,从未结过果。亦如他二人,有缘无分,只能错过。
若有来生……
血迹染上衣襟,他倒在了,她的身边。
春雪君归日,秋风我去时。
信徒李肃今祈愿:
若有来生,不再遇见。
若有来生,只愿卿欢。
○
成长耀在梦中惊醒,久久没有回神。铜炉中的炭火还在燃着,清晰地告诉她,这才是现实。
“怎么了?”黑暗中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是她的夫君。
长耀沉默着,思绪飘到了与她夫君初见时,油灯下,白幕前,影子映上。
那日是上巳节,长通街上兰香四溢,人们择香草泼水除邪,用五彩丝织品剪成人形挂至屏风上以求吉利。
纪家姐姐体弱,早早便回了府。她目送纪府的马车驶走,心下更没多少游玩的意思,于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远处人声鼎沸,叫好声不断。但见做成女子模样的皮影踩在花椅上,拿着绣球羞答答地看向台下想要抢球的人,她挥一挥手便引得一阵骚动。
“人山又人海,有长又有矮,这跛子走路哎……”
《彩楼招亲》是嫁接了先古沔阳皮影戏,讲得是女子绣球招亲招至有情郎的故事,接下来的唱段应是女子颇为泼辣的数落。成长耀听着、看着,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隔世之感。
似乎,她也曾在白色幕布后,唱述着这段故事。
可是,怎么会呢?
她是成氏的二小姐,在今卓城中素有“美貌冠群芳,才情通古今”的美称,最是规矩二字不可违。断不会张灯烛、弄影戏、唱喜悲。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她想要再去寻时,却发现无迹可寻。
那影人看了一圈,转了个身,手灵巧地一挥,娇喝一声。
“奴家福气坏,怎么就无人俊……”
观看皮影的人这时都应声,说着我啊,成长耀看着不由笑出了声。
“奴的真命天子何在?”
“这儿啊!”
这场戏也是极短,不一会儿就要演完,成长耀转身,背着灯火通明,坐上马车,行向归家路。
她撩开窗边的帘布,想要回望着那段还未看完的戏。可她,先看到了一个男子。郎独艳艳,世无其双,见了他,便是彻骨的心痛。
她应该更早见到他的,也不应该只见到他。成长耀如此想着。
似乎要更早,要在年幼时,宫门、埙乐声、天定姻缘。
檐角飞翘,红砖青瓦的城墙上,她会看到一位白衣少年郎,她会从那埙声中,听出他的孤独。
孤独,位于高处也会孤独吗?
她遇到了同她一样的人。
不应该的。明明她今生,并不孤独。
成长耀很快放下帘布躲回车中,她的心,好像要蹦出来,蹦出来后,就会同她说一声:“去陪着他吧。”
影子戏被她抛在身后,那唱词遥遥地,已是听不真切。
——站在台上望啊,突然从天降,他真是我的如意郎!
那是,她未听完的唱词。
“灼灼,你怎么了?”
黑暗中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他将她抱在怀中,似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做噩梦了?”
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划过,清晰的梦境逐渐记不起细节,于是她只是说道:“六哥……”
“我在梦里见到一个人,他……看上去很难过。”
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
他改变了故事走向,兴许她会在爱中死去。
可历史真的能改变吗?
梵朝亡于至容帝。正徽殿帝后争位,而有大昰朝百年江山,不可变。
而成长耀,登城楼望宫外,百姓朝歌起,四海皆升平;她回望宫中,灯火皆通明,唯那一处暗淡。
哪呢?
宣政殿。
她恋权。没有任何理由。
李肃今真的懂她吗?
姐弟反目,情人相杀,步步行,千般错,别离散,万骨枯。
即使是在平行时空,这也是不会变的故事结局。
普天之下,何人能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