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看着“自己”微笑、说话。
这具身体已不再受她掌控,甚至所有人,都将爱那个女孩。
自以为是的天真的女孩用感情将“崔妙识”从云端拉回了凡间,可有情有义,偏不是崔妙识所求。当年她离家修行,并非是一心向道,而是一心向自由。
——毫无羁绊的自由。
在“她”与崔家人谈笑风生的那一天,崔妙识便不再看人间。
眼前的男子想让她留在此地,是因为他在等他的妻;而她想要离开,只因为她贪婪着世间的一切,更渴望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五年前,我这具身体被人鸠占鹊巢。”
“不知你与这肉身欢好之时,所念所想究竟为何种模样?”
崔妙识少时阅《存真环中图》,经脉、胸腹、脏腑……皮肉尽可见此。那人骨之中,蕴含鲜活的生命,掌下雪团包裹着跳动的心。曾经,那颗心为崔妙识而动,后来于那男女秘戏之时,只作缱绻羡爱的情。
“她”驱赶走了她的灵魂,夺取了她的身体,却以她的名义行事,更是毁了她的玉洁冰清。
没有人去阻止吗?
没有人意识到那跟她大相径庭的人并不是她吗?
只怕是,故作不知。
只怕是,宁可如此。
而今来自异世的灵魂归于不知处,唯她,留在此境。
“我崔妙识,一心向虚无自然。”
“你,困不住我。”
宁为坤道与天地同葬,也不殒身于后宅。不知何时,崔妙识将袖中藏起的簪子抵在脖颈前,那一寸如玉的肌肤,霎时染上了红痕。妖冶的,如同印上一吻。
她看到,眼前的人低垂了眉眼不敢再看她。可她步步紧逼,他退一尺,她进一尺,直至逼到门前,男子的脚跟已抵上门槛。
“我方才问公子的话,公子许是没有听清,那我便再问你一次。”
“你与你的夫人,男欢女爱,借我的身体寻求灵魂上的共鸣,既然自认心中无愧,却为何不敢正眼瞧我?”
门外的仆婢随从皆作聋哑,在这困住她的一隅天地,崔妙识却更像一个主人。
“是你们,对不住我,却如此高高在上,好像在施舍我一般。”
“我为何要如公子所愿呢?”
“我死,她断然不会生。”
“我生,她才有可能活。”
“公子确定还要这样困住我吗?”
○
从她“夫君”府中离开时方觉,她竟从未过问过他姓名,如今回头看那牌匾,姓氏映在眼前,却好似过眼云烟。
崔妙识,不爱人间风月,又怎会将那人记在心。纵有肌肤之亲,也只作参破命数的苦难行。
她自少时便与家人极为疏离,这五年,他们有了亲近他们的女儿姊妹,更不会与崔妙识与共。血脉相连,又能哪般……
“崔妙识愿还血肉于父。”
“愿还骨于母。”
“自此,凡尘事泛泛,皆与我无关。”
说罢,硬生生剜下一段皮肉。
崔府之中,鲜血淋漓,天雷阵阵。
真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虽念她者已寥寥无几,可是,还是有的。
“有的。”谁人笃信道。
“崔妙识,这世间仍有人爱你。”
人情冷暖皆看遍,那真正盼着她回来的人——张道怀。
崔妙识忽得落了泪,为这等在府门外一载又一载,只闻她出现便匆匆奔来的痴情人。
占卜问卦,窥见吉凶祸福;世事难料,困于阴错阳差。一个只敢在心里唤她慧娘的人,却为了她行邪术,周游列国将投胎夺舍之法参遍,宁受反噬也不悔一时。
他在日升月落中明了离别相思的孤寂,亦从那滴隐泪里寻到皮囊之下的灵魂。血肉铸就身躯,自幼时便得慧极必伤之命,偏又受情深不寿之苦。
崔妙识,是个疯子。
张道怀,亦不是个清醒人。
“崔姑娘……”
“你回来了。”
“是。”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