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极夜天时,顶头不见月,低头不见影,百年一遇,如同堕入混沌,重返创世之前。
然而今日,硕大的夜明珠衬着无数篝火,将整个魔族耀得亮如白昼。
凌夕也不知是何时在于飞阁中不省人事的,直到心中有个念头忽得闪过,她才从昏昏沉沉中挣开,一转眼,便见周遭白光刺目,逼得她覆手障目。
她心道,难不成那仓术竟当真联手仓毋宁作了此局?
此时她耳畔传来几声闷哼,她转头皱眉一瞧,仓术也是被魇住了一般,即便尽力想睁开双目,眼皮却似坠了千斤重。
凌夕一边唤着仓术,一边透过阁中小窗瞧外面情形。才知亮如白昼全是火光受夜明珠折射之故,于飞阁外从前层层叠叠的宫殿,如今已成一片大荒,一夜之间似是被夷作了战场。
她不禁惊呼,急忙下榻欲去殿外看个究竟,一碰上殿门却被一道结界反噬,她大剌剌向后倒去,直压倒了殿中书案香炉一应物什,抚胸暗道这结界的厉害。
炮仗似的动静终于将仓术惊醒,他连忙翻身下榻将凌夕扶起,“娘子,可伤着了?”
凌夕瞪向仓术冷冷问道,“你可与你父尊一道算计了我?”
仓术登时跪倒在凌夕身前,发誓道,“我仓术如对娘子有半点隐瞒,修罗共主在上,让我举族覆灭不得轮回。”
凌夕的神情中的猜忌这才消解,费劲起身望着殿外,“仓毋宁有所准备也在意料之中,你我如同一招走过的棋,当然是无用了,干脆锁起来,免得搅了他今日的局。”
仓术起身瞧着窗外诡谲的夜色,“看来父尊此战志在必得,神族本就势单力薄,如今又制住了你,我早该防备的。”
凌夕短叹一声,她不由暗恨马失前蹄,蹙眉呆立窗前。
她左不过以灵希为依恃,如此一来,光有凌煦在外实在令她心内不安。她心下腹诽,她这弟弟从来驯顺多情,哪里狠得下心动他那宝贝灵希的真身。
——
此时结界之外,灵希落脚昆冈时却不见三桑,不免有些落寞。
凌煦劝道,“待你我大捷,再找他算账不迟。”
灵希捏决为他幻化一身盔甲,仔细为他整装,“仓毋宁虽修为不高,却胜在蛮力,你要小心提防他拳脚近身,听到了么?”
凌煦拽过她的手来,“嘱托总是愈说愈多,但我唯独要问你一句,你是否赔上命去都不肯伤那仓毋宁?”
灵希抬头望上他眼,喃喃道,“是。”
凌煦早已了然,长叹一声,“你便只在乎从前亏欠他的,却一点不忧心欠了我?”
他也不知心内酸楚从何而来,只恨他出世太晚,叫她历经的业力竟与他毫无干系。
灵希低眸,“若有万一,我只能对你不住——”
她毕竟与那仓毋宁有共死之义,怎能狠心再杀他。
凌煦恨恨捏上她的腰止住她言,心道天下可还有像她这般,口口声声为别的男人赔命的妻,怒道,“看今日一过,我如何收拾你。”转瞬间捏决至结界之中。
……
灵希环顾结界之内,灼目的光亮透着古怪,和“极夜天”之说天差地别。
她暗暗捏紧了凌煦手心,“小心,定是有埋伏。”
凌煦幻化朝宗节握在手上,施决往天上散布数颗日光珠,便将白昼引入魔族,任何幽暗的角落都无从遁逃。
灵希瞧着地上一道影子愈来愈广,渐渐披覆了大半荒地。她抬头望去,喃喃道,“来了。”
凌煦蹙起眉头,横臂挡在灵希身前。
仓毋宁甲胄声当啷作响,与震耳的脚步声交织,惹得草木飞灰皆颤动不停。他孑然一身走过荒地,喘息声逐渐急促,距那二人数丈时,才堪堪顿住。
他艰难地长舒一口气,仿佛做了许久的挣扎才低语道,“璞玉儿——”
于飞阁里凌夕不由捏紧了仓术手心,她对灵希之心实在没有把握,就靠灵希与凌煦短短百年相知,哪抵得上与仓毋宁数十万载的长情。
她仰头望向仓术,只见他一脸讶异眉头紧蹙,不知在忧心些什么,只听得他喃喃道,“像,太像了……”
灵希将谨慎一股脑抛开,箭步匆匆上前,却被凌煦挡在她身前的手臂拦住。
仓毋宁仔细掸掸甲胄上的落尘,“今日我也未曾点兵,你我二人,好好叙旧。”
灵希闻言,晃晃凌煦手臂,恳求地望着他。凌煦这才作罢,垂下手去,而手上朝宗节仍是如临大敌。
她飞身上前,小小身形立在巍峨的仓毋宁之前,显得不堪一击。
她眼中噙泪莞尔一笑,轻声问道,“毋宁,如今你可得了耕地?得了娘子孩儿?可还欢喜?”
仓毋宁轻笑,声如夏日远远的闷雷,“昆冈一战之前,尚可。”
灵希蹙眉道,“神族借我之手害你,你恨还是不恨?”
仓毋宁却朝她张开双臂,“你身不由己,我知道,”他一手将灵希圈住,“我恨的只是当初为情所困而不自知,中了荏染圈套,让魔族众生给我陪了葬——”
他的手臂越发锁紧,甚至让灵希的双脚都离了地面,“我还恨着,你会如何?可愿意帮我?”
凌煦原本只是狠狠醋着,如今忽见灵希奋力抵挡却挣脱不开,心道以仓毋宁的蛮力,非将她活活捻碎不可。
他眨眼间手持朝宗节飞身而上,动了半数修为狠狠将朝宗节劈上仓毋宁的肩膊。
仓毋宁吃痛,长喝一声双手将灵希高举过头顶,向凌煦身上掷去。
凌煦迎上前去,在半空中将灵希堪堪接过,二人在地上划过数丈不止,借朝宗节之力才稳住二人身形,地面现出一道蜿蜒的裂缝。
灵希只觉五脏六腑受了重创,又在这颠来倒去中头晕眼花,刚稳住心神便去看顾凌煦是否安好,冲仓毋宁喊道,“他何其无辜,你若伤了他,我绝不饶你!”
仓毋宁冷哼道,“你在下世蹉跎,难道还信真情二字?如今他自身难保,亲姊又被我囚于阁中,”他不禁嗤之以鼻,“不肖等到生死关头,他便会祭出你的真身,干出和漆子休还有他老子一样的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