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加掩饰昭然若揭,无论世事人心被重塑多少次,都是注定。
所以,她成共主时,注定从不怜悯,少见慈悲。
龙池闻言有些欣慰,从未有人肯承认错在下世,只会将共主视作下世之敌,诛人尚嫌不够,还要诛心,
“即使是在亲手所创的下世,她也只是会受委屈的普通人,不会因为她是共主而万事胜意……你既知道,就不该引她入世。”
凌煦的神情有些悲戚,原本直挺挺的脊背有些颓唐,他猜到灵希身份已久,却从未想过会因此成为一种顾虑和隐忧。
可他定定摇了摇头, “她是如何重情重义的一个人,而世人不是想利用她谋取私利,就是想让她断情绝爱稳固下世,”
他盯上龙池的眼睛,“老师以为告诉我这些,我便会胆怯,和你们一样自私地让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保下世无虞么?”
龙池的神情中流露出瘆人的狠厉,“我不是没寄望于你,但你不知深浅,让她用情太过,你瞧她还能活多久,你也看过《创世》,她一死,你可知道对下世意味着什么?你和那个亲手诛杀她的人并没有两样!”
凌煦曾在凌琰身上见过与龙池相似的执拗,但二人所信奉的却背道而驰。
他抬眼瞧见龙池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惊道,“老师,我本来就没几日好活了,不必多此一举……”
手上已暗自捏决,生死关头,自不用管什么尊师重道了罢。
“生死契,共主未竟之事,我得替她完成。”说着龙池的匕首划破了凌煦的外衣,“你也看到了,若是依照寒山之上共主本意,你早就死透了。”
……
“龙池!”
殿门忽然被人破开,必镧压低声响怒道,“世上唯一可以续命的丹药我已按你的意思给了希儿,寒山之命我不得不从,可你为何不肯放过他?”
必镧玉拂尘轻扬,龙池手中的匕首“当啷”落地,“你到底安了什么心,难道我孩儿的命就比众生的命卑贱么?”
龙池刚想分辨,却听闻殿外灵希的声音正唤着凌煦,他忙将匕首拾起藏进袖口,装出一派正义凛然,出殿门时恰巧与灵希擦肩而过。
灵希转头瞧瞧龙池,又在殿中巡视一圈,不禁问道,“怎么了?你们……”
必镧目光躲闪,略扶一下灵希的胳膊,上下打量凌煦安好,才沉声道,“无事,你们闲话罢。”拔脚便离了殿,不在话下。
……
灵希皱着眉头踱至凌煦身前,忽得从身后变出一束花儿来,“你瞧,我们在魅苑种的小南强开花了。”
凌煦浅笑着接过花儿,插在手旁的瓷瓶中佯作仔细端详,他脑海中实在有诸多思虑,却无从与她讲。
说她的爱恨嗔痴都要顾惜下世存亡?还是说她不管是神器还是共主,生死都要受人摆布?
情状胶着,她怎会如此辛苦。
凌煦想起必驿曾说的那句“一朝头角就,蚍蜉撼山河”,事已至此,他身为蚍蜉,在灵希山河撼动之前,怎知该往何处使力?他想不通,不敢轻举妄动。
“阿煦?”灵希轻声唤他。
凌煦一手拽过她手腕,一手揽过她的腰,让她斜坐在他膝上。
他贪恋地将她搂紧,将脸埋在她颈肩,仔细嗅着袅袅的魅苑桂香,“怎么不叫我一道去?”
灵希低声道,“我去试试,如今再去魅苑,那群魅妖会说些什么。”
凌煦这才想到,自从与她杻阳山一别,他再没能从魅苑全身而退,不由打量着灵希,不知她是否也被魅妖缠住了。
灵希望着他,却没有告诉凌煦,她手心的断掌纹有多疼,手腕,双膝,凡世留下的每一处伤口都不曾真的愈合;
也不肯告诉他,望恪、山水间、仓毋宁……一应因她而死的人仍会缠上她,直要将她仅剩的半颗心绞碎;
更不肯说,她确实曾一度对他患得患失,她的心底铺满了对阿迦?的嫉妒,积压着对凌煦强烈的占有,不论生死。她实在是个霸道的人。
她将凌煦搂紧,轻轻摩挲着他的脊背,“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罢,谁都找不到你我。你对神族已经仁至义尽,他们不能再从你身上抢走什么了。纵然我们要死了,也生同衾死同穴,安安心心死在一处。”
凌煦闻言心头一振,眉头微蹙,若是从前他定会不假思索地应了。可如今,她越是深情厚谊地对他,他反欲退缩不敢再招惹。
灵希不止是在他手上化身的玉灵子,不止是人道轮回蹉跎百世的落难仙,她可是创世造物的修罗共主。
对共主来说,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人,是身承生死契的麻烦,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向悬崖取他性命。
他沉吟半晌,双眼都堆满了泪,不敢眨眼,“阿希,你回瀛客岛等我去寻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