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记载:骨肉血脉与生俱来,如若变通,应于寒山圣殿布日晷阵,以至亲抛却躯壳魂魄,生祭相抵……
神族简史亦有记载:神魔通婚三年,神族长公主凌夕诞女名曰安乐子,赐寒山洗礼,以涤清魔脉,永生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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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久处隆冬,漫天的雪与覆山的冰经久不衰,所幸从不见艳阳,不然日光灼目刺骨,性命将无一存续。
而日晷阵反其道而行之,布阵时由六道冰锥围成半圆,锥尖汇聚向圆心一点。只待正午的阳光在六道冰晶之间穿行,愈行愈强,直至圆心正中献祭之人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向来寂寥的寒山今日人山人海嘈杂喧嚣,就连被禁闭了的栀灵山主都准许前来观礼。
凌琰满心要让声势壮大,他凌家子怎能被魔族污血侵染,只有如此才堵得住这悠悠众口。
观日头已近隅中,凌煦从众神的瞩目下踱至日晷阵中央。
一时之间,众神敛声屏气,竟从这白茫茫一片里看出些许悲壮来。
他们回想起太子这一世,少时风光无限,一朝声名狼藉,好不容易雪了蛮荒前耻,又被上代人的恩怨牵累,实在是跌宕起伏命途多舛。
而他终是舍了半条命歼灭魔族,剩下半条换小公主安乐一世,有人盛赞他英雄,也有人为他不值。众口难如一,皆是墙头草。
凌煦抬头四望,没有灵希的身影,而凌家除他一人,也皆不被寒山所容。
至亲不在,反而让他松快。
他长舒一口气,在日晷阵中闭目打坐,只待午时,好歹是种解脱。
必驿施决,将安乐子裹在一处结界里,只等凌煦身形消散,为她重塑血脉。
他的动作迟缓而犹豫,那日晷阵中是他爱重的孙儿,怎奈他的兰儿再三央告,诸多无奈只能舍一,凌煦便是被舍下的那个。
说话间,日头即将攀上中天,最边角的冰锥率先得了日光,一道金色光柱便将凌煦身上击穿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凌煦吃痛闷哼,向前扑去,顾不得泼洒的血,奋力直起身板。
这便是他的落幕,他预想过多次,体面才是头等要事。
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着,因为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他不由深吸几口气才将汹涌的疼痛生生压制,早已掺了银的头发,从末尾一截截白了上去。
不知从何处,阿迦?高声叫了一句“太子哥哥——”甩开荏染的手,跌跌撞撞奔向阵前。
众神不禁哗然,从前以为这二人不过露水情缘,如今看来真是情深义重,反是那当年那神器化灵生生毁了一桩上好的姻缘。
阿迦?的手还未触及那道冰锥,热气掺着上古的寒山冰的凉意,让灼痛不知强上几倍。她猛地缩过了手,心中更是怕极了,方才太子哥哥该有多疼啊。
她远远地喊着,哭闹着,看架势要与凌煦殉了情才心甘。
荏染飞身而去,拽着阿迦?的手腕拖着她往人群中隐去,徒留下一道雪痕。
……
此刻,灵希的掌心已是鲜血淋漓。
她以为这是他的选择,选择在众神的称道中辉煌落幕,她只可与他一道,不能与他的心意背道而驰。
但那束金光,那道血痕,那声闷哼,那不断蚕食他生机的白发,让她的拳头越捏越紧,恨不得千百倍地疼在她心上。
阿迦?的哭闹也叫她心烦意乱,她脑海中有声音在叫嚣着,若是心疼,便去救他啊……
那群漠然的神仙,纵然此情此景让他们动容一二又能怎样,明日的太阳再次升起,他们就会将凌煦忘得一干二净,就算是祭奠,也不过是几句谈资。
眼见着无情的日头要淋上第二道冰锥,灵希再也忍不住,捏决现身,从共主神像上飞身而下。
众神惊呼,似见到了极天的神——
灵希朗声道“慢着”,抬手挡住将承日光的冰锥,掌心瞬间便被金光灼出一点焦黑。
她低着头,眉头紧蹙,“不自量力,就这点修为,以为当真能压得住那孩子的魔脉么?”
凌煦忙盯着她的手,别过头去,冷冷道,“这是我凌家的事,与你无关,走开。”
“若只是你神族的事,我还真不屑管……”
灵希环顾四周,众神皆是一脸愕然。
不周山下如此,昆冈山前如此,如今看来,大难临头时芸芸众生就是芸芸众生,除了寄望于一二神祇,总归力不从心。
“你要做什么?”凌煦抬头,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打算。
“魔子降世,人族危在旦夕,下世无一幸免,”她的眸子罕见地对他展露出从前的柔情,仿佛在她心里已经冰释前嫌,“唯有一个化解之法。”
“不行!”凌煦斩钉截铁瞪着她道,“区区半数魔脉,我一人去死便可,昨夜我说过的话,你以为不作数么?”
明知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她既来了,便不可能全身而退。可他仍苦苦哀告着,只望她能心软。
“若你死了,我追去生魂门和那噬魂兽搏命便是了,再不济在你坟前枯等个数万年,有什么不行。”
灵希伏下身子,拈起衣袖为他仔细拭去面上沾的血雾,不去看他倔强的眸子,
“只怕你死不得其所,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我何时轻易听你的话了?如今我来赴死,你可知错了?”
凌煦制住她的手腕,摇头道,“阿希,求你,别管我,别管人族,别管什么下世,活好你自己。”
“我这一生太长,多孤寡多别离多沮丧,没什么意思,”灵希的神情不辨悲喜,离愁只刻在眉间的沟壑之中,独独让他看见。
“我答应过辛怙,会护好辛氏一族,”她凑近他耳边,“我也说过,你想成事,要我如何帮你,我便如何帮你。”
说罢她手上捏决,将凌煦推离日晷阵。
……
灵希仰头望天,被阳光烘得轻眯双目,忽得想起不周山那一日,她不甘、挣扎,在冷漠的众神之前不过是场笑话。
这次,终于在她死时,不是所有人都欢欣鼓舞,不是无可奈何被人舍弃,她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