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欺骗了爷爷，那声音从未消失过。自那以后，他却再没有和林家村里的人提起过这件事了。重提这话，还是在A市上学，外地人只当他在恭维女性，而他也可以将闷在心底一二十年的秘密状似不经意地拎出来晒晒太阳。
林家村所有长辈都不赞同他，唯有那个傻乎乎的大姐夸他在做好事，而村子里的女孩子们更是因此特别喜欢他。
时光切回现场，林老爷子还在不住地磕头。只见祠堂门口的巨蛇慢慢缩小身躯，三角蛇头上的肌肉互相扭动变形，揉面团似地变成一张人脸，光滑的鳞片生出头发，胸部两侧长出胳膊和手，长长的尾巴化成人类孩童如同藕节般的双腿。
众人定睛一瞧，有一些三十岁以上的村人认了出来，果然是当年林家主家生的第二个丫头。
只是，为何那孩子死后会拥有如此怖人的力量？
女孩的皮肤呈现青白之色，如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五官和四肢都是不正常的浮肿，俨然一副被水浸泡许久的样子。她的眼睛还停留在蛇的状态，更近似正圆，硫黄色的圆形正中开了一道梭形的黑洞，里面是地狱的漩涡轮回。她的口中伸出一截幽绿的水草，在夜色中摇摆，冷冷发笑，仿佛所有人都站在水底，而不是陆地上。
女孩的言语全无稚气，“要你怎样？等我想想啊！”
众人心里七上八下，屏气以待。
时间在她那里被拽得像一条被咬来咬去然后吐出的失去味道的口香糖，粗细不均，随意延长。
“啊，想到了！”女孩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捂着嘴咯咯笑出声。
“你先把你做的事情给昭示于众！”女孩一屁股坐在祠堂门口的台阶上，与凡间嬉笑看戏的孩童别无二致。
林老爷子似有犹豫，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眼珠突突直跳，真想一头晕倒在现场。他张着嘴，吞吞吐吐，几分钟过去，依旧不成句子。
“你倒是说呀！”女孩气怒，一屁股从台阶上站起来，瞪着双眼，身形轮廓外一道巨大的蛇影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变回去。
那边林清又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二……二十三年前，”林老爷子吞了口唾沫，“一天夜里，我听到锁龙井那边有响动，当时那条龙断了锁链，从井里出逃，被我发现。我竭力镇压，加深禁锢，却因此耗去数十年所修精元。而我当时不分轻重，失了手，因而惹得林家村的结界连鬼都无法进出。”
“他在撒谎。”具子都在塔顶上饶有兴致地翘着腿，给底下广场刚刚播散出来的陈述评论道。
“我知道。”甘棠也学着他的样子将两腿在空中晃了晃。
“呃……啊！”林清的痛苦惨叫又拔高了八个度。
“你别！我，我说！你别折磨小清！”
甘棠这时往苏眠的方向看了眼，只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却依旧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望着林清。
“二十三年前，我算到自己的阳寿将尽，因为还未抱到孙儿，我整日郁闷，有一日，我不知不觉来到锁龙井边。”林老爷子终于肯陈白真相，在场众人全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下文。
“当时我听到井边有人搭话，却不见人影，原来是那被缚的龙。我当时极为惊讶，原来里面真的有龙。那龙将我的烦恼一一讲出，我更为讶异。他说他有法子让我延寿，更能让我林家这一支将断的香火得以延续，生出儿子。
“只是，条件是，要将接下来投胎到我林家的女孩儿们的魂魄缚住，将它替换出来。小敏这辈子注定有九女一男，他要八女。那时家里已有老大老二，老大天生具有阴阳眼，天赋不错，可以继承术数，因而我便保了老大。”
保了老大，换种说法，便是要舍弃老二了。甘棠只觉通体恶寒，她原以为林家只是接连落了女胎，没曾想竟然还意欲加害已降生的女童。林清的父亲知道吗？
底下噤声一片，人们瞪大了眼，面面相觑，唏嘘不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继续往下听。
“不曾想老二自己没了，魂魄却藏了起来。我只得勉强将那七个未投胎的阴鬼缚住，将那龙替换出来。相应地，他也依约赠我阳寿。”林老爷子又一次强调道，“丫丫，这些事情与你弟弟无关，你不要为难他。”
“终于想起来这二孙女的名字了啊。”甘棠冷声嘲讽道。
但总感觉有一些细节不太对劲。如果据林老爷子所述，林家的二女儿先死，然后七鬼托生被劫，他再以此为替换放出的恶龙。但那日她被林家老二附身，所见之景，是那条龙早已逃脱，夜间游在那条河里。
事件发生的次序不对。
更何况以林老爷子一人之力，真能够将结界加固到连众阴差都被逼退的地步吗？那日刚来，她直觉感受到的，罩在林家村上空的，明明是一股神力，而不是人间术数。
正思索间，甘棠发觉具子都此刻认认真真地看向她，也不打她的岔，眼中眸光流转，似乎随着她的思绪而动。
“你都听到了？”刚刚她想的内容。
“嗯。”具子都微微颔首。
“所以？”甘棠眨了眨眼。有问题吗？她有没有想错什么方向？
“继续想。”具子都一张俊脸浮上笑意，与底下小广场的恐惧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并出口夸赞道，“你很聪明。”
此时一阵山风袭来，撞向风水塔檐下挂的青铜兽首风铃，惹得风铃叮铃叮当直响，这铃声让她想起刚刚结盟的一位小伙伴。
甘棠抬起右手腕，朝着腕上挂着的石链唤道，“小石头，醒醒，问你个事儿。”
那阳炎石现在化成错金的黑色石链，上面的金纹色泽如同火山口的岩浆，却收起了自己的热度。听闻甘棠唤它，阳炎石上的岩浆纹路只动了动，金红颜色的变化表示那里面在流动。
没有搭理她。
“阳阳？”没反应。
“炎炎？”石铃铛也不响。
“呃，小可爱？”铃铛两颗猫猫头铃铛撞了一下。
“亲爱的？”只听阳炎石链上七颗石铃铛叮铃铃直响，清脆如山间清泉跳跃在鹅卵石上的歌舞，欢快好似跋涉的行者饮到一抔甘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