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分,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进山神庙,山神老爷的泥像早已失了光彩,与山神庙一样显得有些破败,唯独一张脸庞还算圆润。
老叫花子拄着拐棍寻了一圈,也没找着徐幼柠,就连他平日里随身携带的那口破碗,也不见了踪迹。
“这小家伙。”
想来是去镇子里讨要吃食了。
山神庙几乎就建在山脚下,循着山路向下走去,并不陡峭,身侧吹来的山风,带着些许泥土与青草的芳香,煞是好闻,老叫花子难得没有急着赶路。
远眺山巅,云深雾绕不见龙,一抹回忆,萦绕心头。
年轻之时,常常听说书人讲起,山上有神仙,可御风远游,可劈山断海,可见千古如一日,可断古今之盛轨,令人向往。
老叫花子摇了摇头,笑声略带苍凉,吟吟道:“早岁风流寻缥缈,未能料,然终无可奈何,只道志不诚,命不达也!”
老叫花子笑意更胜,他是在笑自己。
放着功名利禄不去取,非要追寻长生之道,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辈子就这样了。
不知为何,今天的镇口特别热闹,一辆马车斜停在大道上,周围围了四五个乡民。
按理来说,商队昨夜就走了,而且这马车的样式也明显和商队的不同,看着有点像……
“不好!”
老叫花子跳着脚向前赶去,这马车是内巷李家的,那可是镇上的大人物!
一个扎着发髻,看上去管家模样的人,眯着眼恶狠狠的盯着徐幼柠,咬牙切齿道:“小叫花子,胆子倒挺大,李少爷的马车你也敢惊?”
说着,一脚踹在了徐幼柠的肚子上,“来人呐,给我打!”
徐幼柠吃痛向后倒去,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枚陶片,鲜血顺着掌纹滴落在地上。
她任不服气,扬起脑袋,冲着那位管家大声吼道:“你们凭什么摔我的碗?”说着,她将手中的陶片,丢向管家。
管家瞧着袍子上沾染的血迹,一脚踢向身旁护卫的腿窝,“你还愣着干嘛?”
“给老子往死里打!”
护卫心知做错了事,可管家发了话,他也只能照做,举起手中的长棍,他坦然道:“只能怪你自己不长眼。”
这句话似乎也是为了说服自己而说的。
徐幼柠冷笑着看向护卫,刚才就是这人,推倒了她,非但没有一句道歉的话,还劝她识趣点儿,她一个气不过,就用碎陶片砸向了马头,马匹受惊,被车夫强压了下来。
“黄管家,黄管家,有事好说,别打孩子。”
看着抓着自己左臂的脏手,黄管家奋力一甩,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给我打!”
见棍子落下,徐幼柠闭上了双眼,小乞儿被人当街打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随着棍子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实实在在的击打声落下,她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父母温暖的怀抱中。
徐幼柠猛然睁开双眼,没有棍子砸下的疼痛感,只有那一顿顿的撞击感传来,只见老叫花子像护着鸡崽似的,将她撑在身下。
“老叫花子,你别管我,他们会打死你的!”
徐幼柠双手攥着老叫花子的衣襟,奋力的想将他放倒,可是老叫花子的身躯却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吭出声来,只是张大着嘴巴,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
不是他不想喊,而是实在疼的喊不出声来。
“老叫花子……”
徐幼柠不停抽泣,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老叫花子挨打,“我错了!”
“别打了!”
……
马车的车窗处响起一道敲击声,黄管家回头望去,面色不悦,但也只好作罢,“停。”
“教训一下就得了,少爷还要赶路,耽搁了时辰,不是我等能够担待的。”
护卫闻言,也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老叫花子松下一口气,倒在了地上,马车一行继续向前,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幼柠艰难的爬起身来,跪坐在老叫花子身旁,两只小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老叫花子,你醒醒啊!”
“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的背上尽是血痕,脊背更是像被打断了一样,挺着个肚子,口中不断向外喷着气,血水混着口水,洒了一地,缓缓睁开的双眼显得有些呆滞。
只见他的左手还在腰间摸索着什么,嘴唇一张一合,完全听不见声音。
徐幼柠趴伏在地上,耳朵尽量靠近老叫花子的嘴边,声音颤抖道:“老叫花子,你在说什么啊!”
她的心已经乱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
“郎中!”
正当她要起身之时,老叫花子的左手,直直的甩向她的右肩,一个踉跄,她又趴在了地上,只见那只手掌一松,一小块银子落在地上,两枚铜板顺势滚到了她的脚边。
老叫花子用着最后的力气,咬着牙鼓起了腮帮,奋力一喊:“好好活下去!”
随着一口热血喷出,他再也没了动静。
徐幼柠傻傻的坐在原地,双眸如水波般荡漾,可就是哭不出来。
那些村民看完热闹便散了,没有人愿意沾染上晦气。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徐幼柠木讷的站起身,拾起地上散落的铜板和银子,一手托起老叫花子的左手,向外走去,老叫花子纹丝不动。
她抽了抽鼻子,双手攥紧老叫花子的左臂,奋力向外拉扯,可那具身躯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根本拽不动。
徐幼柠的双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既不哭,也不闹,就这样继续起身去拽老叫花子。
一连往复数十次……
徐幼柠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喘着粗气,手心的伤口里,混着不少泥石,她却不管,她只觉得自己很没有,是个麻烦精,所有和她有关的人,到最后都会倒霉。
“好好活下去!”
老叫花子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