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潘星雨的业余爱好除了读书写作,就是去逛各式各样的咖啡店。
作为祖国南部的一线城市,江州的咖啡店多不奇怪,奇怪的是转角咖啡也多。据星雨研究地图的心得,这与城区独特的地貌密切相关:两条弯曲的河流和几座大山将城市切割成无数个不规则的小块,因而也形成了很多的“转角”。
她在百度上反复搜索:转角咖啡、荷兰油画、暗色系、法语歌曲……
然而,仅凭原木的描绘,很难找到他所在的咖啡馆。毕竟焦糖味的香熏和法语歌曲没办法通过图片呈现。复古和怀旧也是咖啡店最流行的装修。每到节假日,星雨喜欢独自骑着自行车在街头小巷里转悠,一来是熟悉城市、体验民情、对写作也有帮助。二来就是看看能不能碰到一家转角咖啡。如果碰到,就进去坐坐,点一杯最便宜的饮料。
就这样转悠了一年多,毫无所获。
她见过暗色系装修、播放法语歌曲的咖啡店,但里面没有焦糖味的香薰。或者有香薰、有歌曲但不是法语。又或者三样都有、却位于一个很大的购物中心。购物中心是转角的,但购物中心的咖啡店算不算转角呢?很难说。
只有一件事可以立即证明自己找对了地方,那就是遇到那个左手无名指上纹着狗爪印的服务生。而这个人——她始终没有遇到。原木也没再提起,也许人家已经不在那里上班了。
他们是坐着出租来到的洛南路,下了车,齐岳说:“我有个叔叔就住在附近,堂弟在这上大学,我以前在这里上过补习班,经常过来玩。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年少,觉得咖啡味苦,可乐才是最好喝的。”
他大学四年是在哈尔滨度过的。
他扬了扬手机:“刚才问了下我堂弟,他说这里的转角咖啡店大概有五六个。最出名的有两家:‘鹿城咖啡’最大,饮料的种类最多。‘葵花小镇’的甜点最好。你选哪个?”
“葵花小镇。”她比较在意吃饱肚子。
他点了一份法式双人套餐,三层的点心盘摆着五色缤纷的点心:可颂、马卡龙、柠檬塔、栗子蛋糕、大米布丁、黑巧奶冻慕斯。
所有的都是第一次吃,她认真地品尝。世间居然有这样复杂而美味的东西:外酥内软、不甜不腻、香气馥郁、入口即化。价钱更是令人咂舌,点餐时她想拦住他,但他是用方言点的,她没太听懂,服务员一面用方言复述一面冲他微笑、收银机敲得飞快,等她看到一大堆东西端上来时,已经晚了。
“我们AA吧。”她建议。
“那怎么行。你救过我的命——”他把外套脱下来放到一边,里面是件浅灰色的短袖T恤,鼓鼓的臂膀好像要撑破袖口,雄性动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这家你以前来过?”她问。
“嗯,高中的时候常来。一般是暑假,补习班就在前面。我爸让我放学了就在这里写作业,冷气足嘛,他下班了过来接我。这里除了咖啡还卖果茶,点心我也爱吃。”
“那可不少钱吧。”
“开始的时候我也想省钱,补习班挺贵的,我控制花销,每天只喝一杯冰茶。我妈知道后就说,只要好好学习,这些小钱忽略不计,让我想吃什么随便买。别纠结怎么省钱,耗费心力不值当。”
星雨呆呆地看着他。长这么大,省钱一直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没想到到了别人家里就成了“耗费心力”。
“于是我就敞开吃呗。”他揉了揉下巴,“反正家里就我一个孩子。”
“你爸妈挺疼你的吧。”
“谁家不是呢?”
他看上去稳重成熟比实际的年龄要大,一双儿童般无忧无虑的眼睛暴露了他。一面说一面向后悠闲地一靠,椅背磕到旁边的书架上,一本书掉了下来,她看了一眼,书名是《过于喧嚣的孤独》。
“印象中外国小说一般都有砖头那么厚,” 他拾起来放在掌心上翻了翻,“这本书只有——”
“一百二十页。”她说。
他有点惊讶:“你读过?”
“嗯。”
“讲什么的?”
“讲废品收购站里的故事。”
“好看吗?”
“取决于你喜欢什么样的小说,如果你喜欢米兰·昆德拉——”
“潘星雨,”他突然打断她,“做我的女朋友怎么样?”
她意识到他毛发旺盛,几天不见,密密的胡须沿着腮线覆盖了下巴,看得出修剪过,剃得很薄,越发显出颚角的尖锐。浓眉之下是黝黑的眸子,镜头般一动不动地对准了她,生怕错过了任何细小的反应。
她摇了摇头:“我不要男朋友。只想要个哥哥。”
“可我,”他从容笑道,“并没有兴趣做你的哥哥呀。”
她低头喝咖啡。
“要不,先把‘女’字去掉?”他又说。
再拒绝就失礼了,无奈之下,她只好点头。
* * *
公寓的线路出了故障,萧金桂的电话打到了厂里。
“你爸出事了,脑动脉瘤破裂。”
“阿嫂,我得先放下手里的活儿,过十分钟给你打回来。”
逃出石淙后,星雨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大概是距离太远,哥嫂也没有追过来找她,只是要求她每周必须要给家里打一个“平安电话”,汇报生活和工作,一次也不能落下。星雨有次忘记打,被潘星奎痛骂一顿,扬言要带人过来找她算账。
鉴于“平安电话”的主要内容无非就是哥嫂以各种理由要钱要物——通常打着父亲的旗号——星雨本来不信。一想到“动脉瘤”是个相当专业的词汇,连忙找二虎求证。
二虎说确有此事,潘德庆是在石淙老家发病的,当时儿子媳妇都不在身边,萧有田、二虎和几个村干部连夜把他送到远阳市抢救。
医生说是多发性动脉瘤,出血量太大只有开颅手术一条路,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或成为植物人。潘德庆向来对医院有成见,认为医生都是抢钱的。农村人常用的医保“新农合”一年只用交一百多块钱他都不乐意,摊上事就两眼看天。
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