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人的表情,董霏呵呵一笑:“怎么,你们认识?”
星雨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秋喜。
她的脸还是那样熟悉,但装扮已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以前是笔直的长发,但发量少,经常露出头皮。这是秋喜对自己外貌唯一不满意的地方。现在还是长发,但用心烫过,不是夸张的大波浪,微卷,蓬松,一左一右垂在胸前,像两丛吊兰,生气勃勃。就算与摩登前卫的董霏站在一起,气势上也不分轩轾。
“怎么会。”秋喜瞬间镇定,向星雨微微鞠了个躬,目光带着恳求,“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声音更是认不出来。她已彻底摆脱了乡音,说得一口电台深夜情感频道那样软糯动听的普通话,还带着点娃娃腔。
星雨还停留在震惊中,呆呆地看着她,上班时间不敢发作,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客气。”
董霏忙着挑甜甜圈,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对秋喜说:“今天有优惠,怕大家不够吃,就多买了些甜点。星雨,帮我拿一下。”
两人同时伸出手,意识到董霏指的是秋喜,星雨将手缩了回去,目送她们捧着糕点离开了收银台。
接下来的时间,星雨一边机械地做着咖啡,一边回想着那一年在石淙镇发生的事。
一切其实都有端倪……她蒙在鼓中,毫无所觉。
家里从来都不同意她读书,嫂子有哮喘,生完孩子没有奶,也不能累着,哥哥的孩子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基本上是她在带,村里人都不用尿不湿,尿布也是她换洗。高中三年,如果没有潘老师,她要么在家种菜养鸡,要么去镇上的饭店洗碗,上大学根本就是非份之想。可是,到了高三寒假,萧金桂忽然改口鼓动她参加高考。现在想来,大概是听说大学录取通知书可以卖钱,便盯上了这个发财的机会。育田高中最后只有星雨一个人考过了本科线,想上大学的人那么多,凭着手中一纸通知,萧金桂完全可以待价而沽。
但她完全没料到家里会把录取通知卖给秋喜家。
仔细一想,倒也不失为一个聪明的决定:秋喜的家境谈不上殷实,但比起一贫如洗的星雨家还是要好太多,咬咬牙就能拿出一笔钱,如果有春喜的资助,就更不是问题。其次,毕竟长年在城市打工,秋喜的父母知道教育的重要性,也支持女儿往读,学历越高越好。两家住同一条街,村里没有门牌号,户口上的住址是一样的,秋喜也姓潘,小学、初中、高中都和星雨同级同校,卖给同姓总比卖给异姓更好操作。
忽然间,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那年夏天,秋喜消失了,之后再也没有回过石淙。星雨的信,她极少回复,很快中断了所有的联系。春喜本来就不住在娘家,生完孩子后更是搬出石淙,大众网吧也盘给了别人。
——像这种程度的造假,在程序上是很难操作的,必须在关键部门有人帮忙才能完成身份的篡改。而春喜的婆家在石淙有些势力,打点一下应该做得到。
——一向抠门的兄嫂愿意出钱让星雨读技校,大概也是怕她留在村里,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吧?后来星雨决定去江州工作,他们一边埋怨她“擅自决定”,一边急着让她嫁给萧有田,就是想把她锁在石淙,因为秋喜就在江州。
所以这一切至少在高考前半年,就开始筹划了。
那秋喜是不是一开始也知道了呢?
星雨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网上遇到原木的那天早上,春喜问过她大学报到的事,应该是在试探口风。听她说决定不去了,心里大概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一天夜晚,她和秋喜走在田埂上,秋喜说星雨已经十八岁了,上大学这种事不需要哥嫂同意。让她悄悄买张火车票去学校报到。如果她已决定冒名顶替,应该不会这样说吧?抑或是演技太好了?
拿到稿费的那天,萧有田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多半是春喜向萧金桂通风报信,怕她回去拿录取通知远走高飞,所以萧金桂把通知书藏了起来。哦不,那时离报到时间已经很近了,通知书应该已在春喜的手上,怕星雨不死心,偷偷去大学报到,发现那里还有一个“潘星雨”,事情就黄了。只有让星雨彻底死心且毫不知情,秋喜的冒充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哥哥的那顿打是不可避免的。
* * *
打烊后,星雨独自向公交车站走去。
以为知道真相后自己会心乱如麻,她的心竟出奇地平静。就好像一个死过多次的人,面对新一轮的死亡,已失去了挣扎的本能。
汽车亭里有个人影,在尺寸见方的亭中不安地徘徊。她隐隐猜到是谁。
“星雨。”见她过来,秋喜怯怯地叫了一声,“对不起,我不该装做不认识你。……晨风社里有我的同学,我怕他们知道——”
“——但你不怕我知道?为什么?”星雨冷笑,“因为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星雨。”秋喜的嗓音里已经有了哭腔,“我去江州之前问过你,你说反正大学是上不成了,与其让给别人,不如让给我。”
星雨的脸一下子气青了:“这话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受伤后的第三天,我去看你,我们聊过,但你好象……神智不大清楚……我以为你同意了,就去报到了。后来你去网吧找我姐,问我怎么不在家,我姐吓了一跳,只好编了个谎。显然那天咱们聊过的话,你已经不记得了。”
漆黑的夜色,衬得秋喜的脸愈发苍白如纸。每一次车灯闪过,她的眼睛就多了一层眼泪,渐渐滴得满脸都是。
“潘秋喜,你在使诈。我不可能说过那种话。”星雨在黑暗中凝视着她,想看清她皮下隐藏着的每一句谎言,“就算是神智不清,也不可能这么说。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前途拱手送人。而且你知道我想上大学!”
“我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但是星雨,你哥嫂是铁了心的要卖掉那份录取通知呀!如果不卖给我,也会卖给别人,总之是不会让你上大学的。”
“所以这一切你早就知道了,”星雨低声吼道,“你也是合谋者,对吗?”
“我不知道!我向你发誓,”秋喜激动地争辩,“我是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