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鬼的背后之人,更是企图借着自己并不相信的黄泉轮回之说,来搪塞这一国天子。
武帝听了童安的回答之后,倒是没有在此时上多做纠结,反而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开口说道,“王氏和莲心公主的谣言,若是朕想堵住这天下的悠悠之口,你有什么建议?”
童安默了一阵功夫,武帝却是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禀陛下,臣的建议就是置之不理,史书上不会留下这个市井传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陛下若是抓捕那些以此为谈资的百姓,他们会一时噤口不谈,可暗地里却是会将此事代代相传下去,”
“再有,太宗登基之前的所作所为,更是写在了史书上,可他本人并无在意,天下人也不觉得那场事变可以掩盖太宗皇帝的一生英明。”
“天下人对陛下的评价,绝不会受此等小事而左右,可若是陛下想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那么小事便会变成大事,后世史书上再提及陛下,也只会最先提到莲心公主和王氏。”
武帝听了童安一席话,沉思了良久,这一次换成了阁臣耐心等待着天子本人的回复。
“如此也好。”
话音落地,轻飘飘的四个字,可童安心中却知道这其中的分量是千般沉重,自己这关算是过了,那城内的百姓可以安好,助他散播传言的帮手也不会被抓捕。
否则,他童安可真是罪孽深重。
“若是童安你把那姑娘找回来后,就让她代替朕,给那王氏在城北的观中立个牌位,上些香火吧。”
告退之前,皇帝突然嘱托了这一番话来,童安心中惊诧,这本是他以进为退而说出的一番话,并无多少真心,可陛下竟然当了真。
这不像是铁血手腕的武帝,此间变化,不知能持续多久,亦不知旁人是否也能受此近乎其微的“恩惠。”
童安心中了然,脚步轻松,退了下去。
离宫的路上,童安这才意识到官服之下,后背之上已经浸染了不少汗水,夜风吹拂之下,晕染开来丝丝冷意。
此次平安落地,也多亏了以往几十年中,他在陛下心中并不参与朝堂党派争斗的印象,和在他人眼中不屑于阴诡之事的“美名”。
他走的缓慢,身后的养居殿,却依然一派亮堂,灯火依旧闪烁。
帝王和阁臣商谈完了要事之后,靠在软枕之上,眯眼休憩了一会儿,侍女看情况正打算服侍皇帝入睡,却看到天子再睁开双眼时,眼眸清明而凌厉。
“把那娈童腰斩之后,太子可有醒悟?”
分明是该休息的时刻,可天子却依旧精力充沛,侍女稳了稳心神,回答道,
“没有,太子日日喝的醉醺醺的,清醒时还做了一首大不敬的文章来。”侍女看帝王脸色,并没有直接说出那诗的内容来。
“什么样的文章?”皇帝语气平缓,似乎并未动了怒气。
侍女终于又开口回道,“诗中嘲讽陛下心狠,枉为人母。若有来世,宁愿投生畜生,也不愿意再为陛下的亲子。”
殿内沉默了许久,久到侍女险些在这静默中窒息时,天子终于又开了金口,“告诉承恩,等突厥使团离开后,便找个合适的日子送太子和他心尖上的娈童团聚吧。”
“让他不要太痛苦,怎么说他也是朕的亲儿子。”
轻飘飘的几句话,像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又让旁人如何能想象得出来,竟是一个母亲,一个帝王,要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命令呢!
沈念一直保持着蜷缩的体态,一动不动,身体已经感到了微微不适,可她还要坚持上整整一夜,想到这里,便有些头疼。
可身体上的痛苦却远远比不得今晚偷听到的帝王秘辛对她的冲击。
这就是大周帝王吗?亲手杀死襁褓中的女儿,大权在握之后,轻描淡写两句话便给自己成人的亲子下了死刑。
她想起自己的噩梦,爹爹死之前说要让陛下知道自己的冤屈。
可怜她沈家一门,只有两人逃出生天。
如今想来,陛下难道真的不知道沈家是被冤枉的吗?即使知道了沈家冤屈,也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她会愧疚吗?人命在她的眼中不如蝼蚁,即使是她亲生的儿子也免不了意外。
此时此刻,沈念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想法,若是想为沈家复仇,给沈家洗去冤屈,只想着扳倒夜庭卫只怕是无法达成心中所愿的。
帝王的尊严,不允许她为了几十条人命而亲手拔掉她自己的爪牙。似乎只有将这位帝王从皇位的宝座上拉下去,她沈家才可能洗刷谋逆的罪名,她沈念才有可能光明正大地为爹娘,为沈家上下立下牌位,清明一祭。
可扳倒一个大权在握的帝王,谈何容易?她连扳倒夜庭卫都没能做到。
或许能趁着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等武帝睡熟后杀了她?
不行,这样子能不能除掉武承恩那贼人还不知道,只怕还会害得李瑾毓一家死无全尸。
爹娘死去的画面不断在她眼前重复,她在归于黑暗的大殿中感受到了绝望,甚无法呼吸。
高悬的漆木大梁上,沈念合盖上眼皮,她迫切需要休息一番。
可是她不能,这个夜晚对沈念而言,注定要睁眼到天明,幸而皇帝勤于政务,起床比她想象得更早一些,确认了帝王出了门之后,沈念沉重的眼皮终于垂下,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在房梁之上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