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期待已久的意外,将原本的计划都撞破了。
宋茱萸在二十四岁这天,回到了日夜难梦的故土。她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五点,天将将明,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洋洋洒洒地浮在空中。
推开病房门的感觉异常熟悉,室内传来刻意放低音量的谈话声。
病房里的两人听见门口的动静,谈话声戛然而止,许明莉和杨琼华站在窗口,看见风尘仆仆赶来的宋茱萸皆是一怔。
“小萸。”许明莉冲她招招手。
宋茱萸喘了几口气,往病床方向那边走,一步一顿,废了好些力气,才看清病床上的宋杭。
他跟往常一样阖着眼,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出几道细微的口子,脸颊瘦得几乎凹陷下去,一具憔悴的病体模样。
“不是说醒了吗?”她的声音很低。
许明莉捂着嘴告知她,“刚刚才睡下,前半个小时精神着呢,拉着我跟阿姨说了好一会话。”
杨琼华扶了扶流苏披肩,对着宋茱萸没太多好脸色,双臂环抱在胸前,姿态一如既往的凌人,“出来说,别打扰小杭休息。”
宋茱萸望着她姣好的仪态,僵硬地扯出个笑容,苦涩的同时带着丝嘲讽。
也习惯了。
反正无论她做什么事情,在杨琼华眼里都是打扰。
许明莉见母女俩连个眼神交流也没有,赶紧走过去搂着宋茱萸的肩,冲她眨眨眼,“咱们先出去吧。”
两人走出病房的时候,杨琼华早在楼梯窗口等着她们了。
杨琼华拉过许明莉的手,又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面上挂着客套的笑容。
“明莉,你也跟着转了大半宿,辛苦你这孩子了,赶紧回家休息去吧。”
“阿姨您客气了。”许明莉瞥了眼宋茱萸。
宋茱萸抿着唇不吭声,盯着渐渐变明的天空,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
许明莉知道她们母女的关系,完全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两人阔别大半年没见面,现下正是需要沟通交流之际。妥妥的修罗场,她再留下也不合适。
“那我先回家了。”许明莉笑了笑,“阿姨您注意身体,别太忧心了。”
临走前,许明莉勾了勾宋茱萸胳膊,留下一句,“我晚点来找你。”
宋茱萸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许明莉离开后,母女俩保持同种站姿,默契地不出一言。
宋茱萸是无话可说,但她很清楚杨琼华心底憋着话呢。就等着火引子靠近,一点必着,又跟她闹个天翻地覆。
她余光中都是母亲的影子。
宋杭醒得实在突然,杨琼华并无半分狼狈,就连那头茂密的长卷发,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始终端着专业舞者的古典气质。
“还以为你要在乡下躲一辈子。”
开口第一句,就让宋茱萸无话可接,能听出她语气中的鄙夷。
“您知道我躲的并不是他。”宋茱萸平淡道。
杨琼华冷冷地笑了一声,明白宋茱萸话里的意思,她微微侧过身打量着女儿,依旧那副犟得要死的模样。不过那张蜡黄小脸相比之前,倒是多了些气色。
“行了,你去病房陪会小杭吧。”杨琼华并不打算与她闲扯,“上午舞蹈团还有彩排,我忙完再过来。”
宋茱萸不肯多看她,埋着脑袋应了一声。
-
宋茱萸守在病床前小憩了一会。她脑海里装的事情又杂又乱,迷迷糊糊间,做了个短暂又章乱的梦。
有梦到四五岁的时候。
她被扔在母亲工作的舞蹈团里,小小一团缩在练功房的角落,望着镜面里的杨琼华练舞。
杨琼华身形高挑窈窕,是名专业的民族舞者,屡获舞蹈类大奖,想将女儿培养成接班人。
奈何宋茱萸先天条件欠佳,又吃不了练功的苦,杨琼华恨铁不成钢,对她压根喜爱不起来。
母亲对同龄的弟子关爱有加,对她只剩责骂与忽视。练功房和舞蹈团,是宋茱萸噩梦的开端。她在无限嫉妒别人的同时,又恨自己没继承母亲那份天资。
有梦到十来岁左右。
宋茱萸的文化成绩,依旧过不了杨琼华那关。各类教辅资料、补习班成为她的童年日常。
小孩的天性就是贪玩,她逐渐受不了枯燥压抑。在朋友的鼓动下,第一次逃掉了补习班,在游乐园疯了整个下午。
青春叛逆期恰好撞上暴躁更年期,快乐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杨琼华不能容忍她这次“造反”,对她施以小小惩戒。要长的记性被烙在身体各个部位,变成一道道衣架痕迹,以及膝盖上结痂的伤。
宋茱萸却尝到了甜头。叛逆似乎能兑换成快乐,还能兑换母亲的关注。
还梦到杨琼华再婚那年。
她的父亲早已离世多年,冠了十五年的姓氏,骤然间被更改为“宋”,她似乎成了讨好继父的礼物。
那年宋茱萸交了群不三不四的朋友,他们喝酒、赌博、打架、逃课,做尽混账事情,她也沦为不良少女中的一员。
让杨琼华生气的事,她都特别感兴趣。
直到某个早恋的夜晚,她被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抓了个正着。宋杭三言两语将她的小男友恐吓走,摆着长辈那套老成模样训她。
她脱口大骂:“宋杭,你算什么东西?”
宋杭不怒反笑:“你要不是姓宋,你看我管不管你。”
宋茱萸认为宋杭是他克星。
但她没想到克星的命不够硬,才与她斗了不过几回合,最后竟倒在了血泊中,在病床上一躺就是整整五年。
“宋茱萸——”
耳畔响起低沉沙哑的男声。
宋杭有些费劲地抬了抬手,奈何整条手臂都被人压得麻麻的。
“宋茱萸!”
他提高音量喊了声。
宋茱萸伏在病床的肩颤了颤,从乱七八糟的梦中清醒过来,一抬眼便发觉宋杭铁青着脸盯着她。
“醒了?”宋杭费劲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