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点。
他跪在地上,脊背却是笔挺,“草民乃小侯爷的夫子……”
曌夫人打断,“带下去,做掉。”
张希夷搭在膝上的手倏然握拳,便有仆人上前拖他。
“母亲等等!”
月门外,缓袖浓裙的昳丽娘子双手提携裙袂,遥遥赶来,随行的婢女都被她甩在身后。
她踩上廊道,尚不及喘口气,急急说道:“张夫子是府里的夫子,平素他和小野一直都在馨兰院书房传道受业,不想今日舅舅造访,婢女忘记通传张夫子改换地点,这才导致他打搅了母亲与舅舅。”
说完,她一丝气口也不留,对着跪在地上的张希夷轻挥手,“你快下去,小侯爷还在乌柳院等你。”
钳制住他双臂的仆人松手,张希夷安然退下,顾芸礼舒了一口气,复又对曌夫人说:“此人女儿探查过,他是长安盛极一时的少府尚书令张家,只不过祖父贪墨受贿,家道中落,他文采斐然且为书香大家之后,配得上小野的夫子一职。”
一言不发的杨宇赫笑了笑,鹰目越发锋锐,“现下乃多事之秋,不可横生枝节。”
曌夫人亦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顾芸礼掌心湿汗滑腻,硬着头皮矮身道:“府外谣言疯传,这个节骨眼见血怕是不好。女儿愿为母亲分忧,还望母亲将他交给女儿。”
一个区区寒门出身的夫子在曌夫人眼里如同蝼蚁,本就不欲多费精力,顾芸礼自请分忧,她亦不阻拦。但转念想起长乐宫的那位,曌夫人语重心长道:“你最好是。”
是什么?母亲没明说,顾芸礼却能猜到一二。
她行礼告退,心情沉重去往乌柳院书房。
还未走近,远远就能听见书房传来的琅琅读书声,也不知张夫子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让顾于野乖巧听课读书。
他是她见过学问最高、最温柔和善的夫子,只是……
顾芸礼在院子里等候,一直等到授课完毕,顾于野是坐不住的,匆匆朝夫子和姐姐告退就去自己的屋子找仆人斗蛐蛐。
张希夷能管得住他在课堂上的纪律,却没有立场与身份管束他的生活。
庭院里、槐树下,石桌旁。朱裙秾丽的娘子端端正正坐于石凳,身后葳蕤茂盛的绿叶都成了突出她亮丽撩人的陪衬。
出了屋,张希夷凝视槐树下的人,不舍挪开视线。他走近石桌,来到娘子的身前,弯腰作揖道:“拜见郡主。”
“张夫子,这是你三个月的月银,今日往后安乐侯府你就不用来了。”
她是要辞他?
张希夷启唇,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谨听郡主吩咐”,他接过月银孑然出府。
顾芸礼平静的面容漾起涟漪,他没有问原因径直走了,这样也好,她还有什么失落难过的呢?
乌云压在天际,天光晦暗,阴沉沉的天终于是落下无根水。
张希夷才行至府门,老天爷蓄谋已久的甘霖就哗啦啦地直下。他袖子里的手紧攥沉甸甸的钱袋,脑中不断响起定陶郡主的辞退,就要踏出门槛冒雨离去。
“张夫子留步!”
婢女小跑着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递给张希夷一把二十四骨孟宗竹油纸伞,伞骨匀细坚固、伞面圆润平滑,“下雨了,郡主让奴给张夫子送伞,还说这伞就不必还了。”
涕泗滂沱的无根水从天而降,与他第一次登门自荐的天气相似,只是那时春雨如酥。
张希夷双手接过油纸伞,“郡主之恩,草民此生铭记于心,有朝一日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婢女笑盈盈地望着瘦削的身影在滂沱的大雨中渐行渐远,对于张夫子临走前的那句话,她并没有转达给郡主。
毕竟区区一个薄祚寒门,能怎么报答金枝玉叶的郡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