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为何要把对自己的内疚与不争,释放在你身上?”
月一静静聆听,只在她长久的顿挫后,微微抬眸。她一身雅白,恬淡娴静,鹿眸像蜜枣上裹满的糖霜,雾蒙蒙的透着迷惘,却在下一刻眸光突破雾霭,变得潋滟无双。
她笑着说:“你是好人,不该进宫,就算忘掉自己原本的姓名,只要你愿意就能重新开始新生活,不必用过去困住自己。”
他和缈碧都是母亲送来监视她的眼线,缈碧怠慢,他却大可以和缈碧一样,完全不用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她。除了他本性纯良,顾南枝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他用着一贯温和到平淡的语调不答反问:“如果奴振作起来,太后娘娘也会振作起来的对么?”
顾南枝莞尔,长久以来紧锁心扉的枷锁解除,她释然道:“嗯,会的。”
入睡前顾南枝又喝了一碗加重剂量的安神药,甫一喝完就说脑袋昏沉,遣退所有宫人,只余空空的药碗搁在红木嵌螺纹圆桌。
她盯着头顶的芙蓉承尘,暗暗掐着掌心软肉,生怕睡过去。
戌时六刻,她从右殿的轩窗跑出长乐宫。
两刻后,殿门悄无声息被推开,月一如魂灵飘荡无声,拾掇桌上的空药碗。
他举步欲走的动作停下,脚步转向海棠屏风后的拔步床。
水鸟纹帐幔层叠,掀开云纹锦被,下面只有一个雪青色牡丹宫锦引枕。
冷风从虚掩的轩窗缝隙灌进来,烛火明灭不定,月一的容颜也晦暗莫测。
“可是太后,身不由己,不是所想就能实现,不是说放下就能重新开始。”
语罢,他手一松,药碗碎在地面,发出足以惊动宫人的响。
长长甬道里顾南枝躲过巡逻的守卫,直奔杏花园子。
杏花园子乃先帝与先皇后的私园,鲜少有人踏足,是故巡逻的守卫也少上许多。
春日满园红杏次第渐开,在沉闷的皇宫云蒸霞蔚。而今仲夏,嫩绿欲滴的叶衬着朱墙黄瓦的皇宫,亦是一番亮色。
顾南枝藏在角落的一株杏树边,她担心脚步声,便赤足而逃,柔嫩的足底踩在尖锐的小石子上,划出细碎的伤口。
斑斑血迹落在土地,像是零落的红杏花。
逃出来后,她不知时辰几何,四周静谧无声,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速。
透过繁茂的枝叶,她仰望头顶的深蓝夜幕,乌云笼月,月辉都变得浅淡。
忧闷苦愁的神色一扫而光,他就像她心中的一轮明月,温度虽冷,但能破绝黑暗。
她伸出手,淡淡月辉投在掌心,再一合掌,就像抓住了月光。
好累,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安神药的药效发挥作用了。她摇晃脑袋,想将睡意挥去,可未过多久它们又卷土重来,她不得不咬紧敏感的舌尖,用痛意强撑。
夜风习习,她穿的是单薄寝衣,被夜里的露水润湿,穿在身上冰凉寒冷。
时间过得好慢,怎么还没有来呢?
她昏昏欲睡,直到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盔甲摩擦声。
脑袋瞬间清醒,呼吸的频率不由自主增加,她抱紧双膝,想用枝叶遮蔽身影,就像危机来临时的弱小幼兽,只能拼命往角落缩,弱化自己的存在。
可她还是被士兵捉住了,从黑暗角落里拖出来,掼倒在地。
她只来得及仰视,此时的天幕与昨日一模一样。
乌云退散,露出明月,可是,人未至。
她没等来她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