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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1 / 1)

闪电劈开夜幕,黑黢黢的天瞬间亮如白昼,雷声如炸,响彻云霄。

琉璃玳瑁拔步床上的顾南枝遽然惊醒,心跳骤失。她抚胸不断喘气,平复惊骇情绪。

不久前,她被守卫从杏花园子抓了回来,彻底关入禁闭,母亲的控制欲前所未有的强烈,命宫人伺候她入睡,逼她喝下加重剂量的安神药,睡意酣沉,在阒然无声的寝殿睡去。而母亲已经勘破云中王逃离京城的计划,通知舅舅去抓人。

又一声闪电混着闷雷打断她的回忆,顾南枝咽了咽干渴的嗓子,良久才平静。

然而平静后,内心涌出一种巨大的空落感,似乎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消散了。顾南枝倚靠雕云鹤芙蓉纹床柱,紧紧抱住双膝,试图让自己有所依靠,但那股空落感依旧继续壮大。

一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他出事了么……

突如其来没有凭据的念头占据她的脑海,顾南枝愈发陷入其中,不得自拔。

她像一个不祥之人,所有待在她身边的人或物都会接连不断逝去。皇帝姨父、云韶、叶公公,甚至连春蒐捡回来的野兔……现在轮到他了么?

顾南枝陷进深深的自责与愧疚,早知道昨夜她就应该严词拒绝,让他不要冒险入宫,同时告诉他,她不会将他逃离京城之事说出去。

她希望他能平安。

乌云叆叆,子时到了。

殿外一阵骚乱,忽然殿门轰地一下被破开,披坚执锐的士兵强行闯入寝殿。

顾南枝头脑发蒙,尚来不及分清变故,茜红销金撒花帐子被扯破,她则被人拖了出来。

顾南枝使劲反抗,可她孱弱的力气在健壮的士兵面前犹如蚍蜉撼树。

她被拖出寝殿扔在庭院,面前是森严的士兵,他们朔冷的寒甲残余鲜血,空气里都是浓烈的铁锈味。

顾南枝还穿着素白的寝衣没有换下,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如一只受惊的幼鸟瑟缩,仔细看连下巴都在颤。

她自觉衣不蔽体,羞惧着低头掩面,整个人团成一小只。

一个醉玉颓山的身影拢住她玲珑的身躯,也遮住了将士们的探究,但是那道更为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要烫出一个洞来。

她听见利刃出鞘的声音,紧接着,森寒的剑身挑起她尖俏的下巴,她被迫仰头看他。

他高大的身姿挡住背后皎月,神兵天降一般,威风凛然,虽看不清样貌,但侧脸割金碎玉般的轮廓却尤为熟稔。

上一次见他身披铠甲,还是城门外的定胜台,她站在十丈高台向下俯视,而今她扬起脖子,同样望不清他的神色。

她认出他了,亲眼目睹他平安无事内心升起欢喜,但浅淡的欢喜在刹那便消散了。

如果不是身后列阵的士兵,手中染血的利剑,她会以为他是来接她的,接她一起逃去北疆。

顾南枝清醒而迷惘,她清醒,是明白眼下的时局她难逃一死;她迷惘,后知后觉才知晓自己错信于人。

呵,可无论如何说,她都错了,辜负了母亲的期待。

顾南枝脸上的笑带有浓浓的自嘲意味,他以为她终于看清了时局,不想下一刻她双目噙泪,笑着说:“你是来接我的么?我在杏花园子一直等你,只是没等到你,我就被抓回来了,虽然晚了点,但我还是你把等来了。”

脖子上架着的剑有细微的偏移,就着剑身的反光,她看清了他的面容。殷红呈喷溅状落在他的侧脸与下颌,即便稍显狼狈,也不折损他的锋芒。

一双星眸似寒潭,眼底晦暗不明,在听到她的话语后有几不可察的怔愣。

顾南枝不知道,对于陆修瑾而言她是否赴约,他都能达到最终目的,让杨宇赫以为他逃离京城,实则调虎离山,宫门大开。

浴血而来的年轻校尉上前催促,“妖后蛊惑人心,王爷不要受她蒙蔽。”

剑刃贴近纤颈的搏动,连血液都被冻住。

顾南枝再也忍不住,哭腔浓烈,犹如燕雀临死前的嘶哑悲鸣,“你真的要杀我呐……”

泪如玉珠滴落在剑刃,陆修瑾仿佛听到细微的脆响,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握剑的手也跟着一颤。

深埋的回忆在脑海里浮现。

她右手洁白如瓷的小臂上横亘着一条三尺长的疤。

茫茫大雪中宝相庄严的檀木观音雕像裙裾边的殷红。

春蒐密林里的挺身相护,她单薄脊背挡在面前。

“你是戍边的将军,护卫大瀚百姓,但谁又来护你?”

茶肆后院的小阁楼里他假意照顾,实则试探,“顾娘子就不怕陆某吗?”

“为什么要怕呢?云中王不畏艰寒,以身作则戍守北疆,为国为民,保护陛下和我,我有什么可怕的呀?”她的鹿眸弯成秋月,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云中王不会伤害我和陛下的,对么?”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回:“嗯,不会。”

回忆仅仅一闪而过。

陈元捷说完后,顾南枝见他微顿,随后决绝地扬起长剑,斩向自己的脖颈。

鸦睫合拢,惧怕着紧闭双眸,意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倏地睁开眼睫,一缕被斩断的发丝飘落跟前。

冷漠倨傲的声线亦如他狭长凤目里凝出的冰雪,“将她带回长乐宫禁足。”

华丽奢靡的长乐宫内不复往日纷华靡丽,而是清冷狼藉,栽绒毯上印着杂乱的脚印,月影鲛纱轻幔被扯碎,博古架上价值千金的瑰宝摆件也落地成碎片。

顾南枝掩在倒塌的屏风后,心乱如麻,是从未有过的纷乱。

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猜测舅舅去捉拿云中王,却与云中王斗败了,云中王趁机入宫,他能无所顾忌地带兵闯入长乐宫,那甘泉宫也能畅行无阻。

那幼帝岂不是十分危险?云中王的夺位之心昭然若揭,她不能对陛下不管不问。

顾南枝不停捶打紧闭的殿门,可没有用,外面一点儿回应都没有,就连右殿的轩窗都被封死。

她敲打良久一直到手掌红肿,力气耗尽,最终瘦削的身子脱力地贴着槛窗格子门滑落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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