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惊蛰,北地仍是一派肃杀景象。
朔风起,吹打低伏在道两旁的衰草,发出簌簌呜鸣。官道上,从帝京来的送亲车马,正朝着更北方向行进。
队伍前头骝马上,礼部郎官贺守安一边催马,一边与下属交待事宜,忽听得后头有人唤他。
回身看去,是景云县主身边近卫。
来人打马近前,朝贺守安拱手道:“县主乏累,请大人在前头寻个合适地方,停下休整。”
贺守安抬头望天,眼下时间还早,怎得又要休整?
明显,近卫只是来传话,并没有要与他商量的意思。
贺守安遥遥看了眼,队伍中间那辆高篷宽架马车,无奈妥协。
“去回禀县主,转过山脚便是驿馆,请县主暂且再忍耐片刻。”
车轮滚滚,马蹄踢踏,约摸一炷香功夫后,队伍缓缓停下。
先一步赶来报信的快马已打过招呼,驿丞领着驿卒和伙计,早早候在官道旁,恭候贵人大驾。
驿丞打理驿馆多年,迎来送往北地官员无数,还从未接迎过身份尊崇的宗室贵女,不免有些紧张。
先行拜过礼官后,他看到宽驾马车中,走下一位绿裙年轻女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嬷嬷,想来应该是了。
驿丞不敢逼视,急忙上前见礼。
“小人见过县主。”
竹青摇头,笑着回道:“驿丞不要拜错,我等不过是景云县主身边侍女。”
驿丞讪讪起身,抬眼间,只觉这姑娘身上衣料和周身气度,都能赶上许多北地官家女子,敢情只是侍女?
那真正的景云县主,该有多金尊玉贵?
不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竹青继续道:“驿馆为县主准备好了房间吧?劳烦带我等过去。”
“是是是,姑娘请……”
驿丞不敢耽误,疾行两步走在前头。
穿过客堂步入后院,径直上到客舍二楼,在朝南的房间外停下。
“姑娘,此间便是。”
客房是驿馆中唯一的天字号,无论采光还是通风,都是最好的。每每有北地要员途径驿馆,驿丞也都安排住到此处。
至今为止,还从无人有过任何不满。想来县主下榻,应当也挑不出大毛病。
竹青缓步上前,未曾踏入房间,只在门口大略扫过一眼,已了然于心。
“劳烦打几桶清水过来。”
驿丞殷勤,唯恐怠慢。
“可有何处不妥?姑娘和嬷嬷们舟车劳顿,不如先歇着,有什么活计吩咐一声便是。”
“不过是县主住不惯别的房间,得按县主府寝室的陈设,简单收拾一二。”竹青说得轻省,似在料理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驿丞猜想,许是宗室贵女有特别的起居习惯,需将房中物件重新排布调整。
他即刻下楼招来伙计,依言备好清水提桶上楼。
为免再有不周之处,他没敢走远,垂手退到门外,以备随时差遣。
到底是久居北地,没见过宗室贵女是何派头,驿丞按捺不住好奇,不时偷偷往房里瞄上一眼。
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贵女的精致生活,还是突破了他贫瘠的想象。
只见嬷嬷们个个驾轻就熟,捞起袖子用水淘了巾帕,将房中上上下下擦洗了个遍。窗前门后,横闩立柱,不放过任何犄角旮旯。
“欸,让一让。”
不多时,几个侍从自前院过来,搬着两口金丝楠木箱子上楼。
驿丞忙让开路,正纳闷如此大的箱子是何用处时,又见两个嬷嬷气大力沉,将房中原有的碗碟杯壶、铜镜箧囊,一股脑清理出来,堆放在门外。
金丝楠木箱子打开,内里满目琳琅,皆是生活起居所需器物。嬷嬷挨个取出,一一归置。
蜜褐色羊绒毡毯铺陈榻边,忍冬鎏金暖炉备于窗前,宽大轻纱罗帐缓缓升起,四折蜀绣屏风徐徐展开。
末了,竹青端兽炉,点燃安神锥香。
烟线袅袅,从雕花镂空的炉盖升腾,飘散到门外走廊。
驿丞吸了一鼻子,淡淡幽香中带着花草芬芳,甚是好闻,只是其中用到的香材,却是一样也猜不上来。
再看看眼前的天字号房间,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哪里是简单收拾,分明将半个县主府卧房都搬了过来。
且不说他这处小小驿馆,就是放眼整个北地,都无人见识过如此讲究的作派。
*
驿馆外,竹青回到宽架马车旁,朝内复命:“县主,都收拾妥当了。”
“嗯。”
轻柔的嗓音缓缓飘出,带着几分惫懒。
车门推开,女子探身而出,棠梨色兜头斗篷下,露出小巧的下巴,白皙的肤色欺霜赛雪。
纤纤玉指搭着侍女手臂,榴红襦裙随之摆动,莲步款款踩着马凳轻盈落地。
朔风起,斗篷翻卷,兜帽滑落。一缕发丝从鬓边垂下,飘摇着划过雪腮,细致描摹过的眉眼染上不耐,眸光轻浅,透出矜贵与疏离。
客堂中,四角长凳上提前绑缚了软垫,桌案上也已备好茶水,用的皆是随行携带的壶盏。
宁芙欠身落座,慢条斯理捻起青玉瓷盏,樱唇轻吹茶面,浅抿入口。
丝毫不见行路的仓促样貌,只有宗室贵女的优雅姿态。
驿丞伙计被远远立在角落,不敢近前,倒是好半天没见着的贺守安,正迈进门槛,径直行来。
一路与这位礼部郎官同行,也算得上熟人了。
宁芙莞尔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新沏好的碧潭落英,贺大人可有兴趣尝尝?”
恭敬不如从命,贺守安颔首揖礼,从旁揽袍坐定。
作为此次送亲领队礼官,他方才仔细算过一遍日程,打算与景云县主商量赶路事宜。
不过,单刀直入或许稍显无礼,贺守安沉吟片刻,挑起个合适的话由:“赶路这些天,不知不觉已过一月,县主可知,再有五日便是春分了。”
他在“五日”上落了重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