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上海，强风过后，阴雨绵绵，灰苍苍的天幕中拥塞着浑厚的云层，泛起惨白的微光....
清晨偶有几声鸟鸣合着树叶簌簌的响动，刺破了一幢大楼里千奇百怪的梦呓，又渐渐淹没在远处呼啸而过的鸣笛声、鞋子踏进水洼里的粘腻摩擦声里去了。
楼下的阿姨大抵是穿着胶制的雨鞋，八成是橘黄色的，或者是黑色的，脚步声最终在几下猛烈的跺脚的高潮后消失了，一串铁器欻拉拉地碰撞，还是那串儿沉甸甸的钥匙，怼进锁眼，随后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吱展开，duang一声磕到了水泥墙壁上晃晃悠悠地反弹回来，然后又被duang一声摁到墙上，铁门便像是受了欺虐般不再吱声了。
沉闷的垃圾房内一阵敲敲打打过后，阿姨蹬着她的三轮出来了，松垮的链条一紧一放，拉扯着扫帚把儿在车后的铁皮空腔里前后摆动，像个原始的吉他，有律无韵。
寡淡的晨曦透过窗帘闯入屋内，各种陈设便挣扎着显出模糊的轮廓。
白力躺在床上，目光轻搭在顶灯罩子的边缘，直等到铁皮吉他的演奏渐行渐远，消失在瑟瑟的风里。才抓起枕头旁的手机，关掉了将在两分钟之后响起的闹铃。扭身坐起，左脚穿上拖鞋，右脚摆弄一圈没触到拖鞋而踩在地板上，两只手撑在床边，耷拉着头呆呆地注视光着的脚丫子，过了好一会儿，小乌龟爪子刮拉玻璃缸壁的声音惊扰了屋内的沉寂，白力才猛地回过神来，屈着身子用脚趾勾出床底的另一只拖鞋。
摸到窗边，缓缓地拉开一条缝隙，玻璃上凝结起一层薄霜，使对面的大楼看起来像一座黑压压的挺拔的山。寒气趁势汹涌地钻进来，白力又赶忙拉禁窗帘，摸索着去开了灯。
整理床铺、洗漱，随手捏几粒龟粮洒进缸里，拿出迷你冰箱里剩的面包片，夹进几片菜叶，挤上两道番茄酱，就算是吃过早饭了。
白力背上磨得不成样子的包，把雨伞塞进侧兜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不晚。
“叮”地一声，手机屏幕上跳出来一条早先就设定好的便签。骤然闪烁的屏幕点亮了昏暗的玄关，刺痛了他的眼睛。
今天考研出分，
白力心头一紧。
白力在上海读的大学，临近毕业前一个月才进了一家不到二十个人的文化传播公司里实习，负责产品推广和舆情公关。进到公司以后才发现所谓的舆情组只有组长和他两个人，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在游戏研发制作上。
两周的培训过后，白力就看清了舆情维护和网络水军其实并无本质区别，对负责的产品口碑和企业形象必须坚定维护，成为所服务对象的无脑拥趸，白力并不喜欢做这些毫无创造性的工作，正当他打算另谋出路时，原先的组长因为各种变故辞职回了老家，公司的舆情业务就全落在他头上了。创业艰难的女老板千方百计地劝他一定要抗住，白力不懂得怎么拒绝，就应了。老板也算够意思，一毕业直接转正，又在原组长的基础上加了两千的底薪。
日往月来，已经五年了。在这五年里，公司陆续和四到五家企业在舆情维护业务上有过合作，招了几个员工，最多时组里有六个人，基本上都是白力从实习生带出来的，但流动性也大，人员数量不稳定，到最后还得是白力扛旗。
刚开始白力也庆幸过，相比于这一届的其他同学，自己算是很走运的了。一毕业就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还算可观，除去房租和必要餐饮之外还能偶尔火锅电影、外出旅游小奢侈一把，这对一个刚刚走出学校的学生来说，足够支撑起他对未来所有的美好憧憬了。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感觉自己混不下去的同学陆续回了老家就业，在和煦的晚风里唱起温柔的歌，找寻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混得好的从刚入行的三千工资一步步升到六千、八千、一万......在行业内也算得上小有资质的老员工，更无须论家境优渥的同学在海的那一边弄月吟风。
反观自己却落在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处境上。五年来，薪酬仅有的几次明显提高仍是发生在舆情组的危机时刻，而老板却从款语温言地安抚逐渐变成好言相劝。白力心里明白，自己的选择越来越少，已经不是说走就走的年纪了。
火锅电影不再能满足二十八岁的青年，他也艳羡那些意志独立、思想前卫的吟游诗人，但他同样也知道自己终究达不到那般潇洒。
舆情维护的工作难度不大，工作强度随着产品周期走，忙时很忙，闲时也闲。如今春节过去不久，盛大的狂欢之后总会有意无意地陷入冷静，网络舆情也在此刻寂静无声。
上午原本并没有什么工作量，到了公司以后，大多是记录整理下昨天的报告和账单，偶有需要维护的推文，从话术库里抽几条以前用过的文案也就掩盖住了。
除非老板还在一往无前地实现自己的创业梦。
年后一开工就拉了两个项目，老板负责出面谈，白力则负责产出特色鲜明、条分缕析、物美价廉的竞标书。
前几天黑夜白天地赶工，今天就能出炉了。临近中午十二点，白力已然将厚厚一摞打印件堆到了自己的桌上。
中午在公司楼下的食堂匆匆塞下几口米饭后，白力神色慌张地坐回工位，喘着粗气，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网址，输入个人信息，随即鼠标指针便静止在了查询键上，他摘下眼镜，长出一口气，并住手掌狠劲儿地搓了搓脸，嘴里不停地念叨：“上岸吧，上岸吧......”
白力蜷缩在办公椅上，盯着电脑屏幕，双腿不自觉地乱颤。
正当他要点击查询按键时，突然从身后传来声音，吓得他赶紧关闭了页面。
“方案做好了吗？”
白力扭头一看，身著一袭白色西装的女老板径直走来，脚下红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步态优雅，披肩的短发却显得十分干练。没等白力坐好，老板就拿出U盘示意他插上，“这是客户新补充的资料，你记着把这些元素跟要求也加进去，还有......”
“啊，行。”白力假意挺直了脊背，揉搓几下鼻头，又有意无意地扶稳镜框，随后摆弄起桌上的打印文件，试图将其规整到毫厘不差的地步。
真是一副被捉奸在床似的窘迫。
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