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一缕清风抚过白力的脸颊,他恍然惊醒,边坐起身子,边努力地眨眨眼,眼前却出现一簇簇彩色的光晕,红红绿绿,像摔碎了的万花镜,斑斑点点,如同电视机断了信号出现的雪花。他以为是睡着时不小心压到了眼球,于是闭上眼轻柔着缓解。
“几点了?”白力自言自语着呢喃。
小憩片刻之后,头脑自然清醒了些,他回忆着即将完成的方案,稍稍松了口气。
可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去看时间,发现仍是刚刚那番景象,斑驳的光晕旋转着,忽而变成遮天的光轮,又骤然缩小成难以辨认的像素点,无数转轮在飞舞着变幻着,如同一张张巨口想要吞吃嚼碎了他。
白力赶紧闭上眼,心想,莫非是压得太久了。他搓搓手,搓到手心发热,随后缓缓地捂住眼睛,以往眼疲劳时,他常用这方法。
白力在心里默数着时间,约莫着过了两分钟,他才缓缓拿开双手,微微抬起眼皮,像是孩童在玩捉迷藏时耍赖般偷窥这世界,可眼前仍是闪烁舞动着的光影,白力心里有些害怕了,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我应该是在做梦吧,毕竟先前也有过几次梦中梦的经历,他狠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疼到险些叫出声来,然而毫无变化。
难道是我瞎了......
白力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忙站起身,打算去冲洗一下。就在起身那一刻,他惊觉自己根本没坐在椅子上,白力用手摸了摸椅子在的位置,什么也没有,摸了摸桌子,还是什么也没有。然而奇怪的是,他可以看见自己的手,他又转动脖子,看见了腿,脚,身体,还有衣服。环顾四周,大大小小斑斓的光轮像一颗颗眼睛注视着他,白力就站在其中,像是站在璀璨的星空。
“任立豪!任立豪!”白力奋声疾呼,渴望寻得一点点的帮助,然而声音迅速被绚烂的空间吸收,连一丝回音也难以传回耳中。
白力顿时脊背发冷,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下来,脑袋也像是凝住一般,只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我死了?”
他蜷缩紧身子,来回抚摸自己的脸、脖子、屁股、大腿,随后试探性地轻咳几声,脑袋一动不动地窥视两旁,小心翼翼地嘟囔一句:“喂?”声音颤抖,细弱到他自己也将将能听见,他不知道在跟谁打招呼,也害怕得到任何回应。他就那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
白力长叹一口气,额头的皱纹拧在了一起,心想,我真的死了?
可这,怎么会呢?!
他反复确认着自己可能的死因,垃圾外卖吃多了?作息不规律猝死了?加班太多过劳死了......
不至于吧,自己正直年轻力壮的时候,况且为了对冲外卖的风险,隔三差五就会洗些可以生吃的蔬菜,像什么芫荽、黄瓜、西红柿的,水果也有吃,甚至一边逛超市一边在网上搜索各类食物的作用与功效,网上不是说这些东西对身体非常有益吗?
虽说最近晚上睡得少,可中午在公司吃完饭偶尔也会打个盹,东拼西凑一天能睡七八个小时,早上起床以后还会做些运动,什么深蹲、开合跳、凯格尔之类的,在此之前除了每天早上犯困之外,身体并没感到什么异样。
我这么惜命,怎么早早就死了呢?
白力两腿一软,顺势蹲坐下来,两只手攥弄着头发,他担心起自己的父母,或许真让他们说中了,孤零零一人在上海,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各自躺在床上刷着短视频,还是妈让爸给她捏脚?谁会告诉他们自己的儿子死了的消息呢?他们接到警局的电话,千里迢迢奔来上海,趴在儿子的尸身上呜咽......一幕幕画面仿佛真实发生过似的在白力脑海里回旋。
白力后悔了。
如果当时就安分地待在老家,靠姨夫介绍找个银行的工作,现在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如果当时填志愿时就报了本地的大学,那按我的高考分数,在河北也勉强能混得开吧?可我偏偏出来了,仗着高中时期打的鸡血余劲未消,胡说什么男儿当志在四方,只身跑到一千多公里外的上海,从鸡头蜕变成了凤尾;如果我再坚定一点,再努力一点,也一定会比今天过得更好吧?
白力不断盘问着,胃里像是灌满了醋,抽得阵阵生疼。
他双手摩挲着脚踝,回首苦笑这二十多年来稀里糊涂的光阴,想到了幼时的大言不惭,说要给二姑家的表姐盖一栋别墅,给大爷家的堂哥两千万随便拿去花,允诺三表哥一台保时捷,二大爷一片西瓜地。也许从没有人当过真,但白力确确实实这么想过,也这么说过,以至于长大后还经常听到家里人那这些陈年旧事出来开涮。
他还说长大以后要买一座岛,把亲戚朋友全都接到岛上,自己当岛主,娶个外国媳妇,每天打打鱼,种种菜,晒晒太阳,大家都能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可越长大,越发现这想法着实可笑,他也越来越难以启齿,慢慢的,在其他人不识趣的打听中,理想逐渐变成了“考一所好大学”,“多挣些钱,早点结婚”。
而如今,租在郊区的公寓房也成了他的负担,白力只好在意识里用一砖一木搭建着自己的安心之所,就像过往几千个难眠的夜晚。这座漂浮在幻想里的岛屿,似乎真有种定心安神的功效,在他屡屡受挫抑郁时,带来些许宽慰。
想到这些,白力的呼吸渐渐和缓,脑海中杂乱的思绪也平复下来。
“死后竟是这番样子。”白力注视着急剧变化的光轮,故作深沉地小声说了句。
随后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环顾周身,惊奇地发现身后竟然凭空出现一道门。那是两扇老式的木门,看上去像是刚用黑油漆粉刷过,门面上贴着崭新的秦叔宝、尉迟敬德的画像,略微生锈的门栓搭在锁环上,门没锁,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推开。
白力紧得后撤几步,小心打量着这门,暗想,“这后面是天堂地狱,还是轮回转生呢?”
白力抬起右手,五指紧握,食指微微隆起,摆出一副敲门状,正欲用力,手却在半空中滞住了,他决定先深呼吸三次,三次之后再敲门。白力总是在所谓的重大时刻试图让自己变得虔敬,如果有条件的话,或许他并不介意三薰三沐,馨香祷祝。
只见他闭上眼睛,左手捂住胸口,试着抚平剧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