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筷子尚未落到佳肴之中,另一双筷子便在盘中丢下一枚甜食。
受伤的手与不常用的手相比,显然后者更灵活。
阮葶嫣满可以只吃自己夹的东西,怎奈她实在见不得食物浪费,再加之她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有的人时不时往她们这桌瞟,若她不动盘中餐,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今日的经历让她深深体会到了宫中的讳莫如深,她必须要更小心才行。
酒过一巡,康缇宣乐坊歌姬舞姬入内表演。本是隆重精彩的载歌载舞场面,在午前满月亭中一幕幕的衬托下,却显得平平无奇又喧嚣得惹人烦躁。
可能是阮葶嫣过惯了十惑庵的日子,面对千娇百媚的舞姬,她只觉有种莫名的尴尬。再偷偷瞥了眼段栖椋,依旧是一副裹冰之云的模样,可以想象得到,在他无声又藐视一切的世界里,再优美的舞姿都是滑稽又无谓的。
不,这个论断也不绝对,起码对于那个人是不适用的。
脑海中的某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阮葶嫣不禁惆怅地叹了口气。
再一抬睫,却发现段栖椋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凝视着自己。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撑着了……”
她悻悻地微微偏过头,刻意躲避对方捉摸不透的眸光。
一舞罢,接着是民间的杂耍,阮葶嫣仰视着高高在上的甘莲心,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再勉强的笑意。
表演结束,伶人快速退场。
只见段栖樟亲昵地抓起甘莲心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爱妃,接下来这个节目,可是七弟专门为你准备的。”
阮葶嫣的神经登时敏感地抻紧了。
甘莲心的唇角未落,但却不太自然,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表弟,“栖椋,本宫很是期待。”
只见段栖椋优雅地起身,立于帝妃之前,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复又返回座位。
接着,衣着统一的乐工携带自己的乐器整齐地步入殿中。
“不会出岔子的。”
阮葶嫣有些紧张地喃喃着,困难都克服了,不会出岔子的!
乐音起,柳琴的灵巧仿若一双手,引领着在场众人来到一片广袤的森林中;然后是笛与萧、铃与铙,枝叶沙沙、溪水潺潺、鸟鸣阵阵;古琴入,茂密的树木赫然开出一条路,路边芳草丛生、落英缤纷……
此刻,在场众人皆陶醉于曼妙的音乐之中,哪怕是之前略带鄙夷之色的皇子公主,也抵挡不住美妙带来的舒适与惬意。
不过,除了礼物的送出者——段栖椋。
他眉头微微蹙着,看似冷淡,却藏着些许焦虑。
蓦地,一个浅浅的笑容闯入了他的眼眸,他抿着的唇慢慢拉来了一道细缝。
「放——心——」
水润如樱桃的唇瓣温柔又坚毅地一开一合,他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遭,唇抿得比之前更紧了。
霎时,那温婉和煦的笑容裂开,取而代之的是惊愕。
段栖椋顺着阮葶嫣的眸光望去,一眼便看到殿中抚琴的乐工双手僵在空中。
琴弦,偏偏在这时断了一根,正刺眼地垂搭在地面上!
阮葶嫣下意识攥紧拳头,手心的痛猛然让她清醒了几分。
“蛰龙惊眠千山震,瑞凤灵旋佳期闻。”她不疾不徐地向殿中走去,朗声诵着,“万籁收声百泉息,唯有光错不等人……”
临至古琴乐工身前,向其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对方会意,急忙让出座位。
阮葶嫣婷婷而坐,一手抚于六弦之上,轻轻地拨弄着琴弦,乐音空灵又奇妙,一下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另一手也未闲着,挑起断弦,以寻常人无法捕捉到的技法,勾成了一朵花的样子,直立于琴轸上。
忽的,指停,琴音却未止;在余音消失的前一息,十指共撩。
区区六弦,却奏出了清风越山岗,金芒浮江川!
与此同时,笛声由最初气泡似的轻盈,慢慢悠扬婉转起来。
阮葶嫣微微吃了一惊,用余光瞄到了吹笛之人,正是那日被她抓到玩笛影、现场拎出来独奏的青年!
一支笛起,另外四支笛也陆续加入进来,接着是笙、竽、萧、铃……
整个乐曲在古琴的聚拢下,神奇般地回到了原本乐谱中的走向。
当然,六弦弹起来是无法做到与七弦完全一样的,不过能在圣上面前献技的乐工皆为“老江湖”,各自守好各自的曲儿,即便阮葶嫣出现些许“创新”,他们也能接得住。
终于,演奏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阮葶嫣双手按着琴弦,适才那般熟练洒脱,此刻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却听高台之上响起一人的掌声。
“瑱王妃的琴技如此高超,大大出乎朕的意料。”段栖樟噙着笑,回首又问甘莲心,“爱妃,你也觉得很惊喜吧?”
甘莲心放在小腹上的手松弛下来,点了点头,“是,臣妾着实被惊艳到了。”
阮葶嫣吐了口气,快速解开琴轸上的那朵“花”,跪于殿前,恭敬地道:“能为圣上与莲妃娘娘弹琴,是葶嫣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得到圣上与莲妃娘娘的褒奖,葶嫣受宠若惊。此花由琴弦所制,但愿莲妃娘娘一弦一柱享华年,一日一月同春秋!”